“我有什么错？”苗娘轻声问何玉琢。

站在佛像前的小小人影转过身来，他还年幼脸上稚嫩，眼神里却是满满的厌恶和不满：“你不认？”

认什么？苗娘很想问，但她到底是在何玉琢面前天然得矮了一头，她只是沉默。

何玉琢看出她面上的抗拒神色，冷漠道：“你勾引庄相余，抢姐姐的婚事，实在不伦。”

苗娘一愣，明白过来，原来他说得是庄公子。

可是，明明是庄公子对她一见钟情，这也怪她吗？

“我没勾引他。”苗娘实话实说，曾经她确实有一瞬间动了抢玉莲婚事的心，但她真的没有去勾引他。

她只是觉得，庄相余或许是个好归宿，或许是个不可错过的机遇，或许能带她逃离将军府。

但她又隐约知道，庄相余还是白身，并非位高权重之人，哪怕日后考中状元能带走她，却也带不走容夫人。

她不忍心自己嫁人一走了之，留下容夫人一个人去面对不爱且厌的何将军。

若是她真的一个人走了，姐姐多可怜啊，被困在将军府四四方方的一小片天地里一辈子吗？

“那你为何收了他的东西？”何玉琢问。

苗娘一愣：“为何不能收？”

别人的好意为何要拒绝？

她是真的不懂这些世俗的弯弯绕绕，只是知道她在何府艰难度日多年，能活下来不就是靠着旁人或好意、或恶意的施舍吗？

她从未拒绝过别人给她的一粥一饭，给她便是给了，若是不想让她收，何必做出给她的样子呢？

而且她一向的准则是“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收了东西，她是会想着法子还回去的。

是以她自然也不知道为何要拒绝庄相余送给她的书。

何玉琢见她冥顽不灵，摇了摇头，小大人般背着手：“罢了，玉莲姐姐说的不错，你天生坏种，生性贪婪，不必与你费口舌。”

“本想带你来这佛前教诲你，让你回头。既然如此，还是打你一顿好了。”

“打你一顿，也让你知道教训，日后离庄公子远远的，不许去勾引他，做不伦之事！”

苗娘一惊，转身就想跑，却只见庙门已合上，家丁婆子都围了上来。

“狠狠打她一顿，叫她知道教训。”在苗娘绝望的眼神中，何玉琢转身离开，看也不看她一眼，仿佛多看一下都是脏了他的眼。

“何玉琢！”苗娘试图挣开，“我、我也是你的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

何玉琢冷漠道：“我的姐姐只有何玉莲，你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外室之女，也配？”

“我从未将你放在眼里。”

苗娘心彻底碎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何玉琢。

玉琢年纪小，生性古板，不爱说话，是以往日她被老太太责难、何将军训斥、何玉莲欺辱时，他只是在一旁看着。

她还以为，这是他还顾及一丝血缘亲情的表现，却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想的！

她又是难过，又是痛苦，唯一的希望被斩断，她只觉得眼前全是黑暗，只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还赖在何府的理由。

倒不如真的像何玉莲所说的一样，逐出何府，与乞丐流民为伍。

她越挣扎，家丁婆子越是不耐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伸出手就要照着她的脸打。

“狐媚子！撕了你的脸皮，看你还敢不敢勾引玉莲小姐的心上人！”

苗娘害怕极了，大声地叫着救命，却连两声都没喊到，就被婆子的帕子堵住了嘴。

她落下泪来，心中。

谁来救救她啊！无论是谁也好！只要能救救她！

眼看小厮的拳头就要落下，她吓得死死地闭上眼。

却听破庙的门被猛地推开，一道长鞭抽了过来，将那动手的小厮抽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在众人惊怒的眼神中，鸣泠收回长鞭，冷冷道：“放开苗娘小姐。”

婆子们自然是认识这位在梧桐堂容夫人身边行走的鸣泠姑娘，连忙松开手，放开。

苗娘抹了一把泪，哭着躲到鸣泠身后。

何玉琢皱眉：“你是容夫人身边的丫鬟？”

鸣泠冷冷道：“是。”

“容夫人嘱我带苗娘小姐回家，少爷有何吩咐？”

何玉琢到底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见着鸣泠持着长鞭的强硬姿态不由后退一步，面色难看。

鸣泠没再多说什么，揽住苗娘就往外走。

何玉琢不甘心道：“等等，她犯了错，容夫人要包庇她吗？”

鸣泠冷冷转身：“是非对错，将军会辨明的。少爷若是不满，大可去问过将军。”

何玉琢闭上嘴。

若是他真的理直气壮，也不必绕一大圈子再来教训何苗娘了。更何况，眼下何府谁人不知？何将军非常宠爱那小妾容夫人，连受容夫人庇佑的何苗娘都一步登天过上了好日子！

鸣泠扶着苗娘上马，一路奔驰回到府里。

苗娘乳燕回巢般扑进容夫人怀里，鼻子酸酸的，眼睛热热的。

“还以为这次就见不到容夫人了。”苗娘吸了吸鼻子委屈。

“究竟是怎么了？”顾比荣轻声问，他还不知到底为何何玉琢也来欺负她。

是出门接苗娘的芳娘等了半天没等到人，抓了书院门房问询才知苗娘不知被谁接走了，急吼吼地回来求他，他才知道苗娘不见了的。

当下他只觉得心中一滞，被莫名的恐慌笼罩，连忙派了鸣泠去寻。

也是苗娘运气好，鸣泠顺着车辙找到了破庙，救下她。

苗娘眼神暗了暗，不知为何，她不想在容夫人面前说起庄公子的事，是以只是含糊两声：“我也不知道，他们总说我有罪，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顾比荣皱起眉，周身冰冷，他不悦道：“何将军这对儿女，真是——不知所谓！”

苗娘怯生生地看容夫人一眼，欲言又止，想说其实她也是何将军的女儿。

顾比荣只当她是吓坏了，冷冷道：“莫怕，有我呢，我帮你教训他。”

他声音冷冷的，却带着莫名的笃定和安心，苗娘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一般。

顾比荣遣人去请何匠成，将苗娘留在内室。

苗娘有些坐不住，偷偷溜到屏风后面等着偷听，顾比荣摇摇头，索性随她。

何匠成乍一收到太子的召唤还有些慌了神，战战兢兢地进了梧桐堂坐下。

他有些意外太子没屏去来来往往的丫鬟：“不知······有何吩咐？”

顾比荣冷冷道：“将军，玉琢少爷大了，性子却桀骜，随意欺辱他的长姐，不若将他送至军中，好好磨练一番。”

何将军愣住了，他没得到消息，不知道何玉琢做了什么惹眼前的这尊大佛生了气，却又心疼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可是、可是玉琢也才刚满十岁啊！”

顾比荣长指微敲桌面，声音还是冷冷的：“听闻中秋宴后，陛下有意将禁军副统领一职交予将军，将军之子却如此不训，将军治家有失又如何能治军呢？只怕陛下难以将此重任委托给将军了。”

何将军先是没清楚地一愣，反应过来后接着就是一喜：“是！是！是！玉琢这小子，确实该去军中多多历练一番！”

他态度恭敬中带着几分讨好，看在苗娘眼里，便是爹爹那丑货对容夫人这冰美人的殷勤。

她瞧不得他这副姿态，只觉得恶心，又忍不住恼怒自己几分。

若是她不惹事，容夫人也不必去请何将军来为自己主持公道！也不用见他这幅惹人作呕的嘴脸！

可是，她真的是惹是生非的那个吗？苗娘咬住下唇，想得出神。

明明是庄公子找上的她，为何都要说是她去“勾引”了庄公子？庄公子有什么好值得她去勾引的？长得还没容夫人好看呢！

就是要勾引，她也要勾引一个像姐姐那般好看的人啊！

她这边胡思乱想着，都没听到何将军离开的动静。

顾比荣见她迟迟不肯出来，绕到屏风后，正好瞧见她又在死死咬住下唇，他不悦地皱眉，伸手掐住苗娘的下巴。

对着苗娘吓了一跳的双眸，他冷冷地教训道：“怎么还是这样爱咬唇？”

“都咬出血了。”

苗娘喏喏地舔了舔唇，品了品嘴边的铁锈味，尴尬地笑笑：“下次不会了。”

顾比荣不忍多训她，只得收回手问：“高兴了吗？”

啊？苗娘瞪大眼睛有些没明白。

顾比荣冷冷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我问，我让何玉琢去军中磨练，你满意吗？”

苗娘醒悟过来，连连点头，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满意满意！容夫人真的对我太好了！”

“我好高兴的！”

她这边高兴了，何玉莲那边又闹了起来，她没想到一向重视何玉琢的爹爹竟然这次会如此重罚他。

“琢哥儿！你还这么小，爹爹为何如此狠心！”她哭着抱住何玉琢不撒手。

何玉琢脸上一片惨白：“姐姐不要担心我，父亲会打点好一切的。只是我去了，日后她再抢你的心上人，只怕没人能帮你了。”

何玉莲嚎啕大哭，眼底对苗娘的恨越发浓烈起来。她与何苗娘之间，不死不休！

当夜，她写了一张条子寄到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