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迟的世界很久没这么安静过了，静的让他觉得害怕。

周围一片死寂，黑洞洞的空间里没有一丝声响，任谁都想不到就在一墙之隔的外面坐着三个人。

他的三个亲人，几次送饭和药片进去，都被他大声吼出来，只得无奈地退回客厅沙发上，蹙眉轻叹，他们，甚至连叹气都不敢太大声，连灯都不敢开得太亮，唯恐惊扰了房间里的他。

顾少珍绞着双手，泪水默默流下，心里，像是一个重重的车轮碾过。

叶和文低着头闭目沉思，却难掩一脸的焦虑。

乔娜坐在角落里，抱着那只毛茸茸的白色的猫咪，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此时此刻，来自膝上的那一团温暖，才让她感觉到一丝安慰。

就在三个小时前，他亲口告诉她，他有喜欢的人了，他要努力，想尽一切办法都要让她也喜欢他，和他在一起。

而他也说了，对她，十多年来,只有兄妹情，绝无其他。

他说得那样短促，声音那样低沉，却字字如剑刃。

其实，她不是早知道了么？

可心为什么还会疼得如此厉害，一寸一寸，仿佛要叫人断了魂魄。

一滴泪，无声地滑落在膝上猫咪的背上，猫咪轻轻一颤，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九点过时，顾少珍再也坐不住了，去厨房里新做了一个汤两个菜，小心翼翼地去敲儿子的房间门。

叶迟睁开眼，该死的头疼半点没减轻，他恼恨地用力敲着头，摸索着打开了台灯。

外面等候的人看到房间门缝骤然亮起的光线，一阵惊喜，忙轻轻推门而入。

“小迟，饿了吧，妈妈刚给你做的紫米羹，起来吃一口，好吗？”

叶迟欠起身子，从顾少珍手中的盘子里接过饭碗，低头胡乱扒了几口。

“慢点儿，噎着！”顾少珍顾不得坐下，伸手轻轻地为他拍着背，又腾出一只手添了些菜，盛了一碗米羹冷在一旁。

望着儿子虚弱的样子，心里好不心疼，忙低着声音哄着，“小迟，听妈妈话把药吃了，你看，小鸭水杯我都给你拿进来了，用它把药吃了，好吗？”

叶迟抬起头看着托盘里那只水杯，杯身上两只嫩黄嫩黄的小鸭相互亲吻嬉戏。

这是他从小一直用到大的水杯，几乎所有个人用品他都喜新厌旧，却唯独这只杯子，多少年了，离了他他都没法子喝水。

这是何等可怕的依赖。

可，这到底只是一件毫无生命的物件，只要他想要，它就会立即出现在他面前，无论他想看着它，捧着它，还是一刻不离地将它带在身边，它都是那样，乖乖地，一直一直在那里，他不用担心它会突然从他身边消失，或是突然被谁抢了去。

可是她呢？

他们只不过是最普通的同学关系，每天各自上课下课，十天半月都未必会说一句话，可谁会想到，就这么一个人，却也让他有了一种戒不掉的依赖。

依赖从图书馆书桌对面偷偷看她时心跳的感觉，依赖和她一起并肩而行时的窃喜，依赖站在她面前背书时的紧张，依赖看她吃东西时那一脸的娇憨。

看上去他似乎从未认认真真看过她。

然而，她身上所有的小细节，他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她上课喜欢用左手支着头听课，手指头往往不自觉地在耳畔轻轻打鼓；

她监督同学背书时总是一脸认真，比老师还敬业，却也偶尔会开小差；

她那个大大的书包里总会装着各种小食品，自习课上偷偷和同桌享用，像一只小老鼠；

她走路时喜欢时不时地单脚跳几下，将地上的某样小物件从食堂一直踢到宿舍门口，然后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再拍拍手上的灰尘，微微笑着噔噔噔地跑上楼。

他总是带着一丝心虚却又甘之如饴的心情去探究着有关她的一切，然后，无可救药地依赖上这种感觉。

然而，在面对她的冷若冰霜时，那些曾令他窃喜的依赖，突然一下子成了他难以言表的痛楚。

她姐姐的婚礼，所有相干不相干的人她都招呼到了，却唯独没有他。

她曾经也说当他是朋友的，可现在却形同陌路。

就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就因为那个人，她就……

看不见她的笑靥如花，他坐立难安，目睹了她视而不见的冷漠，他锥心刺骨。

这样矫情的行为，不是他曾经最嗤之以鼻，觉得最没出息的么？

他怎么也会有这一天？

“快喝啊，小迟，冷了就不好喝了。”顾少珍见儿子端着碗愣愣地望着托盘里的水杯，忙催促。

“当”地一声，叶迟手里的碗落在床边的地板上。

“她不理我……她不理我了！”

滚烫的泪珠自叶迟的眼角落下，一滴一滴，打在顾少珍颤抖着的手背上，她忙揽过儿子一把抱住，慌乱地帮他擦去泪水，摸着他的额头，热得灼手，慌忙起身从托盘里拿了早就备好的湿毛巾，轻轻覆在他的额头，重新抱住了他。

“小迟，别哭，遇到什么事了？告诉妈妈呀！”

叶迟不再说话，挣脱了顾少珍的怀抱，闭上眼突地向后一靠，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顾少珍盯了他半晌，见他像是慢慢睡过去了，才擦了擦眼角，伸手帮他掖好被角，关了台灯，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还好在做汤羹时，她已把感冒药冲了进去，希望他吃了药，烧能尽快退下去。

揉紧的心稍稍放平了一些，出了房间，见娜娜在对面的房间门口站着，她放下托盘，轻步走了过去。

乔娜一只手扶着门框，望着顾少珍的眼神里带着温柔和一丝未藏好的凄哀。

“娜娜，怎么还不睡呀，明天还要起早上课呢！”顾少珍走进房间，微笑着细声细气地说。

“妈妈，迟哥哥他好些了吗？”

“刚刚吃了点米羹，我偷偷放了些感冒药进去，现在睡着了。”顾少珍叹了口气，坐在角落的沙发上。

乔娜走过去坐在顾少珍身边，把玩着桌子上的台灯穗子，慢慢地开口，“妈妈，我有些话想跟您说。”

顾少珍抬头望着她，笑笑，“嗯，什么事，妈妈听着呢！”

乔娜咬咬唇道：“迟哥哥他……他有喜欢的女生了。”

“嗯，小迟？……他怎么会呢？傻孩子，别乱猜啊！”

顾少珍蹙起眉头，想起刚才在儿子房间里的情景，当时心里就一阵疑惑，现在听娜娜这样说，看来这对孩子之间真有了什么意外发生了。

但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叶迟的母亲，在搞清楚事实之前，面对眼前这个女孩子，她除了搪塞，还能说什么呢？

“是真的，那个女生就和他一个班……叫苏海鱼。”乔娜的声音低了下去。

顾少珍瞧着眼前的女孩子，心里一阵慌乱，忙哄劝道：“孩子，不要听人胡说八道，小迟在学校规矩得很，没有和什么女生来往，再说了，就算有女生和他走得近一些，也不见得他就会放心上，你们是什么关系？任谁都改变不了你们在一起的事实了。”

乔娜低垂着头，又开始绞着双手，半晌没说话。

“好啦，傻孩子，快些睡吧！明天小迟好了，就送你们去学校，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们一定要把心思放到学习上，不要胡思乱想的，好吗？”顾少珍替乔娜揽起一绺遮了眼的长发，起身出了门。

乔娜站起来，望着顾少珍笑笑点点头：“我知道，妈妈，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