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到御书房之后，心中的怒火才得以顺利发泄出来，一抬手便将御案上的砚台、笔洗等尽数掷了出去。
守在殿外的大太监直到确定里头的动静彻底消停了之后，这才弯着腰、低着头，亲自奉了茶点进去。
他恭恭敬敬地奉上茶点之后，又低眉敛目地跪在地上，轻手轻脚地收拾起一地狼藉。
这样的事，这样的情形，这半年来他见过的次数越发频繁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半年来，皇帝的脾气越发暴躁易怒了，再不似从前那般沉稳克制，喜怒不形于色。
不过，皇帝身为帝王的威压仍旧是日益更甚，可如果再这么下去，就越发像是一个暴君了。
不过这种话，打死他都不敢说出来，面上也是丝毫不敢表露出任何异样来。
往后，他也只能继续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伺候了。
“启禀皇上，贵妃娘娘宫里来人，请您过去用早膳！”
外头的小太监战战兢兢来报，打破了殿内几欲令人窒息的紧迫沉闷。
皇帝闻言，脸色稍霁，“知道了，朕这就过去。”
站在一旁的太监如蒙大赦，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大早的，真是要命。
皇帝移驾贵妃宫里，不等贵妃跪地请安行礼，便开口示意贵妃免礼。
“爱妃今日怎么有兴致邀朕共进早膳？”
皇帝的语气尽是愉悦打趣，丝毫不见方才在御书房内的满腔怒气。
“臣妾前些日子亲手酿了桂花蜜，昨日启出看了看，果然成了，今早便做了些糕点，想请皇上过来臣妾宫里尝个鲜。”
贵妃眉眼含笑，明眸善睐，嗓音轻柔婉转，容貌娇美雍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是风情，让皇帝移不开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贵妃依旧保养得宜，芳华如旧，真真是连岁月都偏爱她。
自然，皇帝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偏爱她。
这也使得凤栖宫的皇后因怨生恨了许多年，近些年才稍稍看开了些。
不过，与其说是看开了，不如说是无能为力而放弃了。
总之，凤栖宫的主子还是她，皇帝要宠贵妃便宠吧。
左右只要贵妃的出身摆在那儿，就算她有儿子，她也注定住不进凤栖宫，动摇不了皇后的地位分毫。
“是吗？爱妃又亲自为朕下厨了？那朕今日真是有口福了！”
皇帝笑着落座，待宫人侍奉着净手、布菜之后，浅尝了一口，就笑着继续夸赞，“爱妃的手艺又精进了！不比御厨做的差！”
“皇上过奖了，您喜欢吃就好！”
贵妃依旧言语得体，笑靥如花。
“朕还以为，爱妃请朕过来用早膳，是要为凌儿求情呢！”
皇帝说完，又尝了一块儿糕点。
“哦？是凌儿做错了事，让皇上不快了吗？都是臣妾教子无方，还请皇上宽恕！”
贵妃话音未落，便作势要起身跪地请罪。
皇帝一个眼神，大太监便立即上前虚扶了贵妃一把，拦住了贵妃。
“贵妃娘娘请起！贵妃娘娘请坐！”
“臣妾谢皇上！”
贵妃依言坐下，柳眉轻蹙，双目含愁，抿着红唇，欲言又止，我见犹怜。
“爱妃不必担忧，是朕之前交给凌儿的差事出了些纰漏，不过无妨，朕只是让他回府思过几日而已，往后多历练历练就好了。”
“臣妾多谢皇上天恩！今后，臣妾一定督促凌儿尽心为皇上办差分忧，恪尽人臣、人子之责！”
贵妃的话说得相当漂亮，皇帝听完颇为舒坦，继而由贵妃陪着用完了早膳。
之后，照例又喝了一盅贵妃亲手奉上的参汤才走。
“臣妾恭送皇上！”
眼见御驾离了宫门走远，贵妃一个眼神，身边的侍女便去收拾了汤盅朝小厨房走去。
“徐姑姑，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贵妃一边往回走，一边询问身边的宫人。
“奴婢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怎么说？”
“奴婢觉得七皇子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这么快就看破了国舅爷的死遁之局，奴婢觉得这背后另有文章。”
贵妃闻言点头，眼底一片冰冷。
“本宫也是这么觉得，按哥哥先前的布局，原本袁衡被杀之后，楚逸也是要葬身局中的，可楚逸居然逃出生天了！”
“虽说凌儿后来顺利接手了刺客盟和袁衡的部分势力，也借着清剿刺客盟的差事稍稍安了皇上的心。可是楚逸呢？他先前进了锦衣司，安然无恙的出来了不说，现在又重新得了重用，还被允许调遣锦衣司，彻查哥哥死遁一事！你说这其中，有没有皇上的暗中授意？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贵妃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些年来，尽管众人都说楚逸不得圣心，是被皇帝流放在旧都的。
否则同为皇子，为何只有楚逸双手染血，常年替皇帝干着那些见不得光的血腥差事？
可是，没有人比贵妃更清楚，皇帝心里究竟有多痛恨和忌惮那些所谓的前朝余孽。
毕竟皇帝当年得位不正，以臣子之身起兵谋逆，终究难逃世人诟病。
因此，皇帝一边暗地里命人大肆屠戮前朝皇室，想斩草除根，免除后患。
一边表面上又厚待那些前朝遗老旧臣，试图笼络人心，稳定朝局。
是以这些年，尽管皇帝对他们母子宠爱非常，但在贵妃心里，皇帝不过是想借他们母子粉饰太平，好堵天下悠悠众口罢了。
一如现在，纵使皇帝表面上再不喜楚逸，但他终究还是将这差事交给楚逸去办了。
此番哥哥死遁之局未成，他们的筹谋也未能全盘如愿顺利进行下去，现在看来，似乎皆因楚逸而起。
眼下楚逸是这局中的异数，可这异数若是皇帝的棋子，是皇帝授意为之，那他们这些年的苦心筹谋，岂非全都要白费了！
一想到自己数年伪装全都被皇帝看在眼里，宛如跳梁小丑一般被他戏弄，贵妃心里便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贵妃心底的恨意也在一并加深，既然是皇帝不仁在前，那自己也就无需心慈手软了。
“徐姑姑，吩咐下去，那些药要尽快送进宫里！再不能耽搁了。”
“是，奴婢这就去。”
这些年来，哥哥总以为她顾念多年情分，又与皇帝生下了凌儿，时至今日，到了紧要关头，哥哥依旧对她有所保留，甚至一度将她排除在自己的筹谋之外。
但是她要让他看清楚，她是顾念多年情分，但那情分，却绝不是他以为的那般！
有些事，哥哥能做的，她也能做，哥哥做不到的，她依旧可以仅凭一己之力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