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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换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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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舜卿说到做到,开始注意跟裴少成保持距离,若非不得已,两人十天半月也未必能说上一句话。

反正他心里早已清楚,无论自己如何表现,别人也瞧不上,反倒无端生出些不该有的误会。倒不如彻底放下包袱,继续做他随心所欲的小少爷就好。

到了此时,他才发现,彻底放下想要跟人结交的那份心思,再见面时,反倒从容自在了许多。

起初,他的回避还显得有些小心刻意,日子久了,习惯成自然,这件事竟显得越来越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地跟他不熟,理所当然地不再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如此一来,柳舜卿进国子监的初衷已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改变。

努力赶上其他同学的功课,捡起曾经碎了一地的尊严,成为柳舜卿新的执念。

跟旧的相比,新执念其实也不易达成,国子监里的日子便显得格外缓慢难熬。不过,柳舜卿再也没有动过离开的念头。

除了当初跟父亲立下的保证,骨子里天生就有的骄傲和自尊,也不允许他半途而废,铩羽而归。

好在学习这种事,跟人际交往不一样,努力了便总会有收获。

通过一段时间的苦心钻研,加上崔明逸从旁指点,柳舜卿在经义一科上进步明显。该读该背该解的那些内容,他渐渐也都补上来了。

不过策论一项,依旧是他的薄弱环节。

想想也不难理解。柳少爷自小生活简单随性,只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摆弄风花雪月诗酒茶,突然之间让他去关注国计民生,为治国理政出谋划策,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崔明逸建议他多读史书和前人写的策论,多了解一些当朝的典章制度和风土民情。柳舜卿一一照做了,还每每在休假时间向自己家塾的先生和侯府客卿杨行简先生请教。

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时之间暂时还看不出什么效果。

柳舜卿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除了父亲和家人,最高兴的人当属李思昉。

身为人师,最开心最有成就感的事,莫过于又成功教化了一名原本不求上进的子弟。

所以,每次课上课下,他都会额外关注柳舜卿的学习情况,还会热心给他找帮手。

对着柳舜卿,他常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这个问题,你课下可以跟前排的裴少成再好好讨论讨论。”

每每听到这话,柳舜卿只觉得头大。他心想,裴少成的头只怕比他还要大。

但这人端方雅正的君子做惯了,涵养倒是一贯都很好。每次老师说了这种话,他总会不折不扣认真执行,慢悠悠转过身来,用那种淡然又冰冷的目光看向柳舜卿,等着他提问。

几次之后,柳舜卿有点招架不住了。次次都无端拒绝,根本不是他这种习惯与人为善的性子能做出来的事。

即便心里知道对方其实并不情愿,巴不得他赶紧拒绝。但作为表面上负责拒绝的那个人,他心理压力还挺大的。

所以,换一换座位,倒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先找了坐在崔明逸前排的陈慎言,结果被对方残忍拒绝。

陈慎言小声对他说:“舜卿啊,实在不是我不肯帮你,你那个座位,真的令人压力很大啊。你想想,只要往那儿一坐,老师们免不了就要拉你跟前排的人做一番比较,这谁受得了啊?”

柳舜卿无奈,只得找了座位跟崔明逸隔一条过道的谢樵行。这人之前也没少嘲讽他,他原本不想与之打交道的。无奈形势逼人,只好勉为其难接触一下。

果不其然,同为学霸的谢樵行很痛快地就答应了,欣欣然抱着自己的书本去了裴少成身后。

一坐下,他立刻抬起手兴奋地拍了拍前排好友的肩膀。

裴少成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身板挺得笔直,整个人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转身的意思。

谢樵行想到什么,一下子无声地笑起来,心里突然动了几分顽劣的玩笑心思。他缓缓抬手,抓起裴少成的一缕头发,从上到下顺着轻轻捋了捋。

如此狎昵的动作,再没反应是不可能了。

裴少成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姿势转过身来,眸子里酝酿着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待看清身后的人脸,他登时一愣,眉峰忍不住蹙起:“怎么是你?”

“哈哈哈哈,没想到吧?老实说,你刚刚心里是不是已经起了揍人的心思?”谢樵行笑得不行,满脸都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你怎么坐这里?”裴少成却没有笑。谢樵行猜测,他大约还没有从转身之前酝酿出的怒火中缓过神来,脸色瞧着十分不好看。

谢樵行也慢慢收敛笑容,脸上恢复几分正色:“我跟柳舜卿换了座位,以后都坐这儿了。惊喜么?以后你就再也不用被他烦扰了。”

裴少成脸色很淡,惜字如金,只低低“哦”了一声。

应付完李思昉的又一次经义考试,已是初夏光景。

柳舜卿心头难得有了片刻放松,命吟松搬出许久都没碰过的古琴,摆在院里的石桌上,就着初夏微醺的暖风,轻拢慢捻,任空灵幽远的琴声随风四散飘远。

裴少成在屋里听到琴声,缓缓踱到窗边,静静盯着院子里弹琴的人影,眼中若有所思。

其他斋舍的监生们循着琴声找到他们这方石桌前,三三两两围做一圈。柳舜卿垂眼盯着琴弦,对聚拢过来的听众恍若未觉。

一曲终了,有人带头鼓掌,萧守真笑道:“好一曲古朴幽雅的《文王操》!舜卿你这琴技当真越发炉火纯青了呀!”

柳舜卿笑道:“守真过誉了,我好些日子没练琴,手都有些生了。”

不知何时,裴少成也站在自己房间门口,远远看着这边谈笑风生的人群。

吕质文越过一众吹捧叫好的人走到他身边,撇撇嘴不屑道:“我当是少成你在弹琴,特意跑来观望,不想原来是柳大少爷。曲是好曲,可惜弹的人操行却有些不配!”

吕质文说这话时,特意提高了声音,柳舜卿这边自然听到了。他抬头看一眼并肩而立的吕质文和裴少成,弯起的唇角略有下垂,并没有做声。

裴少成扫一眼吕质文,淡声道:“《文王操》我倒是也会,不过琴技远不能跟柳公子相提并论。音律一事,悦耳悦心即可,没必要牵扯些别的。”

听闻此言,柳舜卿遽然抬眸瞥了裴少成一眼,心下忍不住暗暗诧异。

保持距离竟真能换来几分客观公允?看来,从前果然是自己跟人家跟太紧惹人误会了。

吕质文脸色微僵,低声道:“少成,你怎么反倒帮那纨绔子说起话来?”

裴少成面无表情道:“我不过有感而发,秉公而论,谈不上帮谁说话。”

崔明逸抬眸含笑扫了远处那两人一眼,轻拍柳舜卿肩膀道:“舜卿啊,你这泛音弹得越发空灵纯净了,回头可得好好教教我。”

柳舜卿笑道:“嗯,有空一起切磋。”

正说笑着,站在他们附近的陈慎言猛吸鼻子,叹道:“这什么味道?也太好闻了吧!”

其余几人纷纷转头四处查看,萧守真也道:“我也闻到了,果真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只是说不出来是什么香。”

陈慎言吸着鼻子四处搜寻,整个人离崔明逸越来越近。突然,他一把拉起崔明逸的衣袖,喜道:“找到了,是明逸身上的味道!明逸你这熏得什么香?怎的这般好闻?我家里熏香无数,竟从来没闻过这种味道!”

崔明逸扯回自己衣袖,笑道:“我熏的这香,自然非同凡响,其名唤做寒蕊香,一般人可得不着。”

陈慎言忙问:“你在哪里买的?我也要去买。我母亲最喜香道,家里收藏无数,但这寒蕊香,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味道清雅幽静,母亲得了一定十分喜欢。”

崔明逸嘻嘻笑道:“这香你恐怕没处买去,就我这份儿,怕也是绝版了。”

“为什么?”

“这香是舜卿亲手制作的。去年冬天,他取了新雪覆盖的梅花花蕊,费了不少心思才做成,数量极有限。”

“那怎么就绝版了呢?今年冬天梅花开了,求舜卿再做一些不就行了?”

“他往年还有闲情逸致,能弄出这些奇巧玩意儿,如今进了国子监,一心只读圣贤书,哪里还抽得出空来?”

陈慎言忙转向柳舜卿道:“舜卿,这香你还有剩吗?我母亲最爱此道,你能否赐我少许?我好拿去孝敬她老人家。”

柳舜卿踌躇片刻,缓声道:“这香调制起来颇有些麻烦,我的确只做了少许。如今,我这里也只剩最后一份了……既然是长乐长公主喜欢,在下自然不敢藏私,我这就叫人给你拿来。”

说着,命吟松进屋拿了一个淡青色锦盒出来,交给陈慎言。

陈慎言拿着锦盒左看右看,喜不自胜:“哇,你这香片,不光味道稀罕好闻,连这包装用的锦盒都如此精巧雅致,定然是精心挑选过的,看来原本就是打算用来送人的啊?”说到这里,他忍不住一敲脑袋,“哎呀!我该不会一不小心夺人所爱了吧?”

余光里,裴少成就站在隔壁房间门口,目光似乎正直直瞧着这边,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这锦盒……

柳舜卿心下不免有几分尴尬,轻咳一声,放轻了声音支吾道:“呃……没有……不会。这香片,不过是我自己随手调制的寻常玩意儿,又非大师手笔,未见得人人都觉着好。若能有幸得长乐长公主青眼,自然最好不过。”

陈慎言笑道:“既然你如此说,那我便不客气了啊,多谢你啦!”

远远的,裴少成目光淡淡扫过陈慎言手里的锦盒,瞧不清脸色如何,低眉敛目转身进屋里去了。

柳舜卿缓缓吁出一口气,心里感到一阵轻松。

如此也好,这份自己珍爱别人嫌弃的礼物,就这么送出去了,以后就不用每次看见锦盒,便想起当初吃过的那些闭门羹,心里反倒畅快些。

柳舜卿:你不要,那就给别人了啊,这下你总该觉着轻松痛快了吧?

裴少成:……

第10章 换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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