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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二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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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蒙蒙亮起,木二毛抬起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缓缓抬头朝远处看了一眼。城门依稀可见,这趟长途跋涉可算是快到终点了。

沿着土路再往前走,已不单单只有他一道身影。远近十里八乡的农人商贩陆续汇入人流,偶尔还有几辆远来的车马,耳边变得嘈杂热闹起来。

走到近前,城门还没开。木二毛找了块空地,将挑在肩头的担子放下稍事休息,目光无意识掠过身边的同行者。

一大清早赶在开城门之前到来的,大多是些穷苦出身的村民和山民,赶完集市卖完货,还要急着回去继续劳作。

偶尔也有商人的车架,不过俨然也是些挣辛苦钱的。不然,谁能顶着黑天走那么许久的路。

东方亮起第一缕霞光的时候,城门开了。木二毛重新挑起担子,顺着人流往城里走。

城门两侧的守卫铠甲齐整,目光锐利,双眸如灯炬一般照向鱼贯而入的人群。

突然,一声暴喝炸响在耳边:“你!过来一下!”

木二毛顺着声音抬头望过去,不禁微微一愣。年轻守卫目光炯炯,一根食指指着的人,正是自己。

他神色平淡无波,挑着沉重的箩筐退出人流,走到守卫身边,温声道:“军爷,您有什么吩咐?”

守卫没有答话,只把一双眼睛放在他身上上下打量。

眼前的年轻人戴着斗笠,穿一身打满补丁的短衣长裤。斗笠下的面孔平平无奇,毫无特色可言。守卫简直疑心,如果转个身再回过头来看这人,他都不一定觉得刚刚曾见过面。

年轻人脚上穿着葛麻做成的简易鞋子,粗粝线条之下,晒成褐色的光裸脚背上布满深深浅浅的划伤,一望而知是双经常上山而非下地的脚。

“你是干什么的?”

“小人是采药人,来城里卖草药。”木二毛一边答话,一边朝自己身前身后的竹篓示意了一下。

守卫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不过还是例行公事地走上前查看了两眼。两个筐里装得都是些寻常草药,守卫依稀认得几种。

他犹豫一瞬,抬抬下巴道:“行了,进去吧!”

“是,谢谢军爷。”木二毛微微躬身,声音不卑不亢,不急不躁。

看着远去的背影,守卫下意识挠了挠自己下巴,心里有点疑惑。如此平平无奇、毫无特色的一个人,自己刚刚为何鬼使神差单单拦下了他?

是因为他比别人更为挺直的腰背?还是因为那份极其微妙、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气韵和神态?

想不清便也懒得想了,守卫将目光重新投向新来的人流,继续尽心尽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木二毛来到集市上采药人集中的位置,寻了一处空位,放下自己的扁担将两个箩筐摆好,一屁股坐到地上。

一口气还没喘匀,身前传来一道粗鲁寒凉的嗓音:“喂!起开!这是老子早就看好的位置,你他妈赶紧给老子让开!”

木二毛抬眼看过去,一胖一瘦两个中年汉子站在自己面前,身边各提了两个箩筐,显然也是卖药为生的穷苦人,不过看身上的衣服,倒是比木二毛略微体面几分。

他一言不发,翻身起来重新挑好自己的担子,往更边缘的地方走去。

周围其他卖药人漠然看着他们,谁也没吱声。先来后到这种规矩,都是给老实人定的。对不老实的人,谁也没办法。

后来又如此挪了两次位置,木二毛才在接近集市最边缘的位置安顿下来。

主顾们从门口那头进入市场,等到了这边的时候,多数人已经称心如意,挑到了满意的货品。

木二毛筐子里都是寻常草药,没什么奇货可居,只能等着那些因为格外挑剔,或者格外爱杀价,才始终空着手的主顾来光顾。

从大清早熬到日头偏西,木二毛才勉强将筐里的药草半卖半送兜售出去,统共收了不过200钱银子。这是他冒着滚落山崖和野兽出没的风险,在山里风餐露宿五六日的全部成果。

不这样也没别的法子。不卖出去,他还得费力背回去,草药也会白白腐坏烂掉。主顾们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杀价才杀得格外狠。尤其过了正午,打量着卖药人着急回山,恰是捡漏占便宜的绝好时机。

木二毛拿着新到手的银子,买了两张没加任何佐料的干饼子,就着口水硬吞下去,又去集市外的小河边掬了几捧水解了口渴,这才背着空了的竹篓往城外走。

到城门口,发现一堆人围着新贴的告示看热闹。大约来城里该做的营生都做完了,离城的人们脚步不再那么匆促,都有了闲心停下来看看八卦,找点乐子。

木二毛低着头本想从人群后面绕过去,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含着几分羞涩笑道:“哎呀,这幅画像里的柳公子当真是越发俊俏了,让人看一眼都脸红心跳!”

另一个女子声音也带着几分兴奋:“是啊是啊!这世上当真有这么俊的男人么?该不会是画工自己想象出来的吧?”

“那肯定不会。这些画像,肯定都是上头专人审查过的,画得不像哪个敢随便贴出来?再说了,如果画得不像,怎么可能抓到人?”

“那倒也是。论理,这么一副外表,走到哪儿都扎眼得很,怎么整整三年了都没抓到人呢?该不会……”

“呸呸呸,别乱说!要我说,柳公子定是找了个好地方躲起来了,或者有什么厉害人愿意把他藏在自家深宅后院里……”

“妇人之见!”旁边有个粗鲁的男声打断了两个女人丰富的想象,“朝廷发了狠要抓的通缉要犯,谁敢私藏?也就你们这些粗浅妇人,看到个清俊小白脸就不知道自家姓什么了,敢有这种大胆想法!”

“切,你管我们怎么想?自己看自己的,谁要跟你这种丑八怪说话?”女人的声音不甘示弱。

“我丑八怪?我看你俩才是丑八怪,还敢对着人家侯爵公子的画像发春,小心被军爷抓去问话!”

男人悻悻然,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木二毛却已听不清他们又吵了些什么,只把目光投向那张新贴出来的通缉画像。

画像虽是简简单单的黑白笔墨,却格外精细传神。

画里的人脸颊上半部轮廓柔和,笔锋走到下颌处又骤然收紧收窄。眉毛浓黑英挺,鼻梁挺翘,一双杏核眼乌黑灵动,唇角含情似笑。如墨的长发在头顶盘成整齐的发髻,令整张脸显得清逸又贵气。

木二毛盯着画像看了半晌,又往旁边的文字看去。

画中人姓柳名舜卿,前平阳侯嫡子,年方二十二,身高约八尺。有知其下落提供可靠线索者,赏金五万;毫发无损活捉此人者,赏金十万。

旁边有个男人“啧啧”感慨:“哎呀,同样是通缉要犯,这价钱可差得海了去了!别说活捉了,我要能有幸知道这位小侯爷的下落,子孙几辈子的生计都不用发愁喽!”

“谁又不想呢?可惜咱天生没那个命。这通缉令前前后后不断翻新,已经贴了三年了,要能抓到,早该抓到了。这位小侯爷真要藏,估计也藏不到咱这穷乡僻壤来。”

“这你可就错了!要想躲过官府的耳目和追捕,藏的地方那自然是越偏僻越好啊!”

“有道理有道理……那我一会儿赶紧上庙里拜拜,要求也不高,让我能跟这位柳公子打个照面就行。”

“跟菩萨求这个,你也不怕夭寿!”旁边人笑骂道。

木二毛转动眼珠看了身边两个男人一眼,唇角忍不住勾出一缕嘲讽。

几年过去了,那人还是这么一副不依不饶的性子,非得睚眦必报,赶尽杀绝。一个才二十出头、身无所长的孤家寡人,又能威胁到他什么呢?

背着空竹篓赶回秋宁山庄的时候,天已擦黑。守门小厮看见木二毛,笑道:“庄主今儿傍晚回来了,一回来就惦记着找你呢!”

木二毛颔首道过谢,脚步一转,朝着山庄正中的主人房走去。

木垚正在房里指挥下人收拾他带回来的各色物品,听到叩门声,忙过去亲自开门。

门外,木二毛微微躬身,问候道:“木先生,你回来啦?”

“柳公子,快进来坐。”木垚脸上不自觉带出温软和煦的笑意。

木二毛闻言后背一僵,眼睫快速垂下去,整个人顿在门口一动不动。

木垚无奈笑了一下,歉声道:“抱歉,是我的错。一些日子不见,老毛病又犯了。二毛,快进来吧。”

木二毛这才缓步进了主人房。

木垚上下打量他一番,蹙眉道:“你又去采药了?”

木二毛微微笑了一下:“别的营生我也不会,幸得先生教我识得些药草,自然只能靠这个谋生了。”

木垚轻叹一口气,缓缓摇头道:“我都说了多少次,我秋宁山庄虽然鄙陋,也还养得起一个你,你这又是何必?”他盯着对方伤痕斑驳的手背和脚面,心里莫名发酸。

木二毛却淡笑道:“木先生过谦了,秋宁山庄怎会鄙陋?只是,我从前吃够了软弱无能、倚赖别人的苦。今后,无论如何,都要靠一己之力活下去,还请先生成全。”

木垚抿了抿唇,只得点头应承。

木二毛又从衣袋里翻出一个打着补丁的荷包,从里面掏出150钱银子,缓缓递到木垚面前:“这是这月的伙食钱,我先交十天的,等下次卖了药,我再交剩余的。”

木垚盯着木二毛手里只剩不到50钱银子的荷包,沉默半晌,还是抬手收下了。经过无数次交锋,他早已知道,自己拗不过面前这个看上去好脾气的人。

辞别庄主,回到自己房间,木二毛躺在硬床板上,久久无法入眠。

许是今天进城见了那幅越发酷肖的画像,他平静了许久的心底不免泛起层层涟漪。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春日,想起那位从来都只知骄纵任性的小少爷了。

那原是个极为平常的春日,景色与往年并无不同。

可是,那一天,当前所未有的无能狂怒爆发的那一刻,似乎便已无情宣告,小少爷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就此终结。

如果时光能回溯,他多想回去告诉那无知无畏的少年,放下执念,放下嗔痴,从今往后,便能少了无数人间苦痛。

可惜,他不能。

所以,那番泥泞难堪,那些心如刀割,就总也无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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