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雪亮握紧了电话，低头看到屏幕上的名字。

展鲲。

他怎么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打电话。

上次通电话的时候，他的情绪很低落，但那时自己忙着辩论赛的事情，也没抽出空来去看他，也不知道，他现在的心情调整好没有。

“喂，展鲲哥。”

“雪亮，你最近还好吗？

尹雪亮：“很好啊，你怎么样。”

展鲲：“我，还可以，你有空吗，可以过来一下吗？”

尹雪亮觉得唐突：“我跟学姐们吃饭呢，你那边有什么事情吗？”

“哦，是这样啊，我没什么事情了……你吃饭吧，玩的开心点。”

展鲲挂断了电话，尹雪亮听着嘟嘟的响声觉得不太对劲，她有些担心展鲲，连发了两条信息过去，无一回复。

尹雪亮有些着急了，想来想去，决定先行一步去展鲲那边看看。

尹雪亮踩着稀薄的小雪跑到工作室楼下，沿着露天的水泥台阶一路上去。她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入了冬后，物业的人来打扫的次数少了，楼道里有些杂乱，更显得冷清。

尹雪亮站在门外往工作室里面探，只有一丝很微弱的光。她敲了敲了门，里面好久才有了动静，越来越近的拖鞋拖着地板走来的声音。

“雪亮，你来啦。”

展鲲门打开后，就回屋的沙发上倒着去了，尹雪亮自己进去后将门关上。眼前的人和憔悴，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领口歪斜着。她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展鲲。

工作室里一股霉味儿，茶几上几盒摊开的外卖，沙发脚边几处抖落的烟灰。

在她印象里，展鲲一直是个很立整的人，她很难把现在的环境和展鲲联系起来。

她往里面走，脚下碰到一只易拉罐。

她走到展鲲身边，俯下身对他说：“展鲲哥哥…我先帮你收拾一下吧。”

展鲲没有说话，仍旧靠在沙发上。

他看着尹雪亮忙东忙西，眼睛渐渐湿润了，眼泪忍不住的留下。

尹雪亮看到他哭有些惊到，她拍了拍展鲲的后背，想让他冷静下来。

“展鲲哥哥，你怎么了。”她环顾了一眼工作室：“是工作室出了什么问题吗？”

展鲲渐渐冷静下来，他捂着脸，说：“你先不要看我，我现在这个样子很丢人。”

尹雪亮犹豫了一下，把身子往旁边转了转：“你不用背着我的，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

展鲲拿起地上的酒喝了一口，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工作室做不下去了。”

尹雪亮：“怎么会这样呢，前一阵子还是好好地呀。”

展鲲：“没有很好，一直都很糟糕，前一阵子我接了一个活，改了无数版，我几乎三天没合眼，但甲方就是不满意，最后期限快到了，我实在想不出来。就走火入魔，抄了别人的画面。”

尹雪亮皱眉，在这个行业，抄袭是大忌。

展鲲说：“我已经是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人了，在这个行业名声已经臭了。”说完，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尹雪亮：“不要这么想，还是有机会的，只要以后有好的原创作品，还会好起来的。”

展鲲：“你不明白雪亮，你不知道我对这个行业有多大的诚意，我不是要在这个行业混口饭吃而已，我要在这个行业扬名立万。可是现在，我永远都会顶着抄袭这顶帽子，无论以后我做出多好的作品，永远会有人说，我抄袭过。”

她倒了一杯温水给展鲲，安慰道：“一码归一码，抄袭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只能让它过去，咱们以后在接活儿，干几个漂亮的大单，口碑还会回来的。”

展鲲摇摇头：“雪亮，我就快要毕业了，当初，我爸和我打赌，他说我根本没有艺术细胞，他当初是很轻蔑的，他给我三十万启动资金，说赔光了的那天乖乖回家进企业，如今，三十万早就赔光了，还欠下十四万外债，最近这几天，我天天用信用卡拆东墙补西墙。催收电话已经接到好几轮了。”

他点起一颗烟来，这是尹雪亮第一次看到展鲲在她面前毫不遮掩的点烟。

“我根本没脸回去见我爸，更别提再向家里要钱还债。”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如今现金流断了，我的工作室已经走到头了。”

尹雪亮听到十四万外债的时候，愣了一下，但她转念一想，对于展家来说，十四万并不是什么大数，就是一百四十万，展家也赔得起。但对于展鲲来说，他真正伤心的，是他失去了信心，以及因失败和抄袭丢掉的脸面。

尹雪亮：“哥哥，你还想继续做工作是吗，如果你还想去做，叔叔不会不帮你的。父亲永远是父亲，无论哥哥做什么，只要哥哥坚持，叔叔永远都会站在哥哥这边。”

烟丝在展鲲的指尖徐徐上升，就快燃到他的手指，把烟头浸在易拉罐里，头重重的一低：“或许吧……又或者，我爸他说的对，我根本没什么天赋去搞艺术。”他拿起桌子上的烟盒，又点燃了一支烟：“小时候别人夸两句我照片拍的好，我就当真了。”

他苦笑的摇摇头：“我现在回想起来，自从我的工作室开始，每次设计遇到瓶颈，我都是找你渡过难关，都是你设计好，我再在你的设计基础上改，再不就是我设计出来的东西客户不满意，你帮我大改一通。我从来都没自己独立完成过什么。”

尹雪亮：“努力就是最大的天赋。如果哥哥真的那么喜欢艺术，就不要想的太多，你家里那么有实力，也不需要你想太多，你只需要努力就好。”

展鲲摇摇头：“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艺术行业真的需要天赋的。”

尹雪亮：“干任何行业都需要天赋，艺术、体育、科研……对于大多数而言，我们的努力程度还远没有到拼天赋的程度，只要努力，都可以在行业里混口饭吃。”

他呼出一口烟，将烟蒂狠狠在玻璃烟灰缸上一撵：“可是我没有机会了，我和我爸约定的时间到了，我就要回家去了。”

尹雪亮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对于家底殷实的小孩来说，最坏的结局就是回家继承家产。她已经没什么可劝的了，她看着他无声地哭着，眼泪落在茶几上。她忽然明白展鲲哥哥找她过来的原因，他是想找个人陪他来一起埋葬他的梦想。

年轻人的梦碎确实无比悲伤，值得大哭一场。

尹雪亮将烟蒂摞的高高的烟灰倒进垃圾桶，去洗手间找了块抹布。屋子里积了三尺高的灰，在这种环境下，是个人都得抑郁。

尹雪亮先将几个窗台抹了，又顺手抹了茶几，茶几面上腻了几滩啤酒渍，搓了好几下才掉。洗抹布的时候，黑了一池子的水。

展鲲躺在沙发上，像泡在酒里鱼，眼珠偶然动一下。

已经很晚了，她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但是展鲲现在这种情况，她又不是很放心回去。

她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嗡嗡的响了起来，展鲲起身看了一眼，对尹雪亮说：“你有电话。”

尹雪亮：“哦。”她连忙把手洗干净，从展鲲手里拿过电话。

展鲲：“是商灿打来的。”

听到是商灿打来的电话，尹雪亮赶紧接了过去。心跳莫名的加快。

“喂。”

商灿：“喂，你在哪里，吃完了吗？”

尹雪亮：“吃完了。”

商灿：“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此时尹雪亮已经移到内屋里，她瞥了眼屋外的展鲲，他已经做起来了，头低低的，双手垂在腿上。

“我在展鲲哥哥的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