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极度害怕的时候，身体是僵硬的，尹雪亮看了眼乌漆嘛黑的楼下，她蜷缩着身体像只乌龟一样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等她缓过一点点意识的时候，她发现她的手腕被春晓岚死死的扣住，很痛。

她抬头看了一眼春晓岚的侧脸，青的像铁一样。

“春哥，咱们这样有点危险…”尹雪亮看了一眼下面：“应该说是非常危险，要不咱们…往里面坐坐。”

春晓岚一点反应都没有。但尹雪亮清楚，他现在思绪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可怜自己，一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没来由的被崩到。

尹雪亮有些晕厥，一瞬间脑袋里闪过太多画面。

她悟出一个道理：什么失恋，什么破产，都不重要，在这世界上，活着最重要。

她活到现在，还没做过什么感天动地的大事，唯一感动自己的，就是艰难的考上这所大学，为了上这所大学，她做题做到头晕，练画练到流鼻血，她自信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等着自己做呢。

但是今晚，她看了眼六层的高度，从这儿自由落体下去，非死即伤，难有以后。

想到今晚很可能就交代在这儿了。尹雪亮的眼泪一下子飙出来。

她感觉自己的面部已经失禁了，风配合着把她的脸吹得眼歪嘴斜。

“你哭什么？”春晓岚终于说话了：“和我比起来，你已经很幸运了。”

尹雪亮哭着说：“我还没活够呢。”

春晓岚说：“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活够吗？”他俯瞰整个校园，说：“因为你活的太顺利了。”

一串很急促的脚步声逼近，尹雪亮艰难的抬起头看了眼来人。

是商灿，他站在天台上，尹雪亮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哭得更厉害了。

“别过来。”

“别过来。”

尹雪亮和春晓岚同时说出这句话。

春晓岚说：“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拽着她一起跳去。”

商灿看了一眼趴在春晓岚身边的尹雪亮，她泪流满面，在风中瑟瑟发抖。

商灿说：“同学，你有什么事情，或者烦恼，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聊，现在这个样子，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春晓岚笑了一下：“又来一个成功者。哼，解决问题？好，你说要帮我解决问题，那你就说，我今年能不能考上这所大学。”

商灿摸不清他到底想听什么样的回答，他和他接触不多，只知道这个人一门心思想考这所大学，为此已经在周边的画室连读很多年了。

商灿说：“当然能，我看过你画画，各种技术炉火纯青，考任何的美院都有很大的把握。”

春晓岚说：“是吗？我第一年考的时候，老师也是这么对我说的，那为什么我还在这儿。”

其实商灿没有骗他，他画画各方面的技术确实非常好，只是匠气重了些，一看就是画了很多年的画油子。

“第五年了…”春晓岚喋喋不休，这句话他在复习期间也会不经意间感叹出来。

“我如果真的画的这么好，为什么五年了学校还是不要我。”

商灿：“考试还没到呢，你怎么知道今年还是不行呢，还有一个月就联考了，今年一定可以的。”

春晓岚说：“这种话我已经听烂了。我画够了，画了那么多，还是考不上。”

商灿只能顺着他说：“谁说你考不上的，马上就要模拟考了，等参加过模拟，你再说这话也不迟啊。”

春晓看短暂的平静后，又激动起来，他摇着头：“你们不懂，你们这些考过去的人根本不明白。”

商灿看了一下尹雪亮，急忙安抚春晓岚的情绪。

商灿说：“怎么会不明白，都是一样的，我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学画，学了七年，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甚至我自己都是信心满满的，可是当联考的日子一天一天临近的时候，我突然害怕起来，那种心慌和无力感我也有，我当时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没问题的，一定可以的，但是也不管用，我和你是一样的。”

尹雪亮看着商灿，眼睛亮晶晶的淌着泪。

商灿：“所有人都是一样，到了高考这一年，老师和家长的期待，自己对自己的期待，那种压力是无形的。所有人都告诉我不要紧张，不要有压力，但是没有用，尤其是像我们这些学艺术门类的，如果考得不好，更会被人耻笑。我那段时间也曾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我是不是真的有艺术天赋？我到底能不能对得起我吹过的牛逼。”

春晓岚看着太空，浮动的云像一块重重的铅，划过自己的眼前。

“天赋？”春晓岚说：“我九岁学画，在别人只是玩玩而已的画简笔，我就已经开始正规的学习素描了，我小的时候确实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可是慢慢到了初中，到了高中，我绘画方面和同学们拉开的距离一点一点的缩小，我越来越分不清，我到底是真的天赋异禀，还是只是因为我学的早。”他眼神里是哀伤和疑惑。

商灿：“是不是真的天赋异禀，有那么重要吗？喜欢才是最大的天赋。绘画、舞蹈、数学、文学，学任何东西都需要天赋，但是我觉得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喜欢。而我也是在教过了你们这些学生之后，我才体会到，所谓天赋，更在刻苦，除了一些极少有的天才之外，更具有现实参考意义的，就是比谁更刻苦。而唯有喜欢，才能将这份苦吃下去。”

楼下消防员已经赶到，楼底吹起一只巨大的垫子，这阵仗引来了不少人，警察在维持秩序。

楼下乱哄哄，春晓岚的情绪有些被影响，开始不稳定起来。他烦躁起来：“我不努力吗！我还不够努力吗！为了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画画上，我连饭都吃很少，我能吃馒头，就尽量不吃米饭，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吃包子吗？不是因为我喜欢，而是因为吃包子能快一点，我复习的这些年，我就没过过一个好年，就是大年三十我依旧还在画画，我几乎不出门，不上街，就是为了挤出所有的时间练画，四年！已经四年了，老天爷真的不公平，所有人都说我能考上，可是结果呢？”

“那你学画画是为了什么呢？”好久不开口的尹雪亮说话了，但她依旧趴的很低。“你学画画就是为了考一个好大学吗？”尹雪亮抬头看着他，春晓岚此时也看着她。

尹雪亮说：“我学画的时候，我哪有什么梦想，别的人盘算着念什么系什么好就业好找工作，这些我统统都没想过，纯粹就是因为我自己喜欢，我也是在每天的练习之中，坚定了走美术这条路，所有学美术的，考大学的时候目标院校无非就是那几所，我高考那一年，就告诉过自己。如果一年没考上，我最多就是复习一年，能考上哪儿就念哪儿。艺术，是需要学一辈子的，所有的科目都是如此。学无止境，既然是一辈子的事情，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一所大学呢。”

春晓岚说：“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已经考上了，是众多分数中的分子，而我是那个分母。”

尹雪亮有些激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好大学就那么几所，都是人才，都刻苦，考不上的都死去，天台都站不下！”

商灿马上缓和说到：“晓岚，你学画的目的就是为了去考一所好大学吗？”

春晓岚没有说话。

商灿：“好大学不是必须的，业界那么多的大佬，非名校出来的那么多。当然，谁都想去考好大学，好的大学意味着好的就业机会，意味着起点高，甚至是为了满足虚荣心，但是考上有考上的规划，考不上要有考不上的规划，不能总是盯着一所学校去考，它不值得你坐在天台上。更何况，以你的成绩，你几年前就能进入到国内top5的艺术类名校了，为什么非要死磕这所大学呢。”

春晓岚眼神闪过动摇，他摇摇头，说：“就因为它是最好的，第二第三我都不要！我要考的专业它是全国排名第一，你们这些人生顺遂的人，不会明白我的不顺。”

尹雪亮：“你这算什么不顺啊！”尹雪亮想起她中年危机，创业失败，清算破产的老爸。

“我也不是跟你吹，家境没没落之前，我也算是个小富二代。春哥，你至少家境不错，衣食无忧，父母健康吧，能供得起一个美术生复读五年的家庭根本不是一般家庭。我问你，你经历过借了一圈亲戚连学费都凑不齐，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再学画画的困境吗？你看过父母因为还债一夜白头吗？你尝过家徒四壁，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滋味吗？你体验过从金窝到草窝的感觉吗？”

尹雪亮听到他抽泣的声音，他眼泪挂面，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去。

消防员在他们说话之间，悄悄地离他们两个人越来越近，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一个箭步过去把两人拽回来。

春晓岚被按在地上，没有一丝挣扎，趴在水泥地上嚎啕大哭。

尹雪亮听到一些人喊着什么，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刚刚的一切太快太刺激，激的她眼泪狂飙。下一刻。商灿上来紧紧的抱住自己，他的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额头上。

他对她说：“有没有受伤，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尹雪亮摇摇头，她有些被吓傻了，呆呆的看着商灿。

“不是让你等我吗！听不懂话吗！”商灿冲她喊到。

尹雪亮经过这一遭，肾上腺素像坐了过山车窜上窜下。她看着商灿，嘴唇先是没忍住揪起，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商灿将她脸上的泪抹去，然后用力抱紧她。将她这样搂在自己的怀里让商灿感到安心。

“没事了，没事了。”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

春晓岚看着天台上相拥的两人，又看了看救自己的消防员们，楼下的警车闪着灯。

除了画画，他的眼睛好像开始看见别的东西了。

尹雪亮走下楼去的时候，脚是飘的，庄涵和思颖站在楼下，她们一上来就围住尹雪亮，一边一个搂着她，她们说了好多话，但是尹雪亮听不见，整个耳朵嗡嗡作响。

她穿过人群去看商灿，他的身边同样围了一圈人，有陆哥，有篮球队的人，也有她不认识的人。

他们远远地中间隔了两个圈，穿过圈层看向彼此。那种感觉，此时只有他们两个懂得。

如果现实中碰到这种事情，交给专业人士，不要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