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躺在床上有些困倦的秋婉然被电话掀翻，电话那头的尹雪亮声音尖锐，还有些暴躁，。

尹雪亮喊到：“他存心的！他就是存心的！”

秋婉然脖子夹着电话，想移到走廊去，后反应过来，庄涵和姜思颖因家在本市，回家去了，寝室只有她一个。

“你怎么了。“

尹雪亮：“不是我怎么样，是他！”

秋婉然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说：“你从画室出来了吧，现在在哪儿啊，快回来吧。”

尹雪亮不想把气带回到寝室：“我现在气焰消不下去，在操场溜达呢。”

秋婉然说：“那我下去陪你。”

尹雪亮说：“不用了，我过一会儿就回去了。”

秋婉然从尹雪亮被气到混乱的语句中，提取出了事情的样貌。

世界上最窄的路，就是你和你冤家之间的路。

但尹雪亮觉得这未免也太窄了吧。或许商灿也是这样想的。

当两人在画室看到对方那张脸时，都微微一怔。

商灿瞬间黑脸，他问陆俊男：“这是咱家助教？”

陆俊男说：“是啊，教的挺好的。”转而对尹雪亮说到：“来，雪亮，喝点奶茶，商灿做的，这可是灿拿出他顶级锡兰红茶炒出来给咱们做的，好茶、好奶、好糖，哈哈哈。”

商灿把东西递给陆俊男后，在教室后面的沙发坐下，眼皮都不抬一下。

尹雪亮看他那样儿，正色说：“不用，不喝，不渴。”

陆俊男说：“那就先拿着，等渴了再喝。”

尹雪亮说：“我肠胃不好，怕喝完拉肚子。”

这句话原本稀松平常，但是尹雪亮说这句话的时候面色不太好看。

商灿嗤了一声：“我看你不仅是肠胃不好，有空再去查查肝吧，肝火可能有点旺。”

陆俊男忙上前对尹雪亮解释：“他叫你小心肝。”转头看向商灿：“是吧，小宝贝。”

商灿和尹雪亮同时扭头冲着地上：“tui。”

秋婉然在电话这头听着她的叙述，笑的花枝乱颤。

尹雪亮气的直跳脚：“你还笑！”

秋婉然：“然后呢。”

尹雪亮说：“然后我就说，你黑眼圈有点重，建议你去看看肾。”

秋婉然做了三天的ppt，顶着熊猫眼，一边举着电话，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肾。

尹雪亮：“然后他就说我满肚子花花肠子不吐好屁！气死我了！”

秋婉然说：“那你就拿话怼他呀，现在不怼回去还留着过年啊。”

尹雪亮：“本来是要怼他的……”

按照这种情况，两边都已经怼上听了，没有和局的道理。

商灿说：“我看你盛气凌人，火气不小，影响工作氛围，对于画室未来发展可能是个障碍。不如早点回学校，学上几年再出来。”

尹雪亮说：“傲慢与偏见，我对于学长的傲慢也是了解一二的。还没了解就轻易给人下定义，我看该回学校的是你。”她仰起头：“再说了，画室的工作我干或不干，你说的不算，你也没这个权力。”

陆俊男连忙把尹雪亮拉到一边，食指在嘴边做了个‘嘘’状，眯起眼睛，说：“你快别说了，他有！”

尹雪亮看了一眼商灿：“他有？”

陆俊男对着尹雪亮重重的点头，说：“去年我的画室经营不善，我就跟他借了些钱，灿为了支持我，就说不用还了，全当他入股了，还是由我管理，他平时不来。”

尹雪亮的眼珠打了一个转，说：“他…入股了。”

陆俊男说：“还百分之五十一呢。”

商灿将身体往沙发上一靠：“学妹，做人呢，要有底线思维，不然会让自己很尴尬的。”

尹雪亮看着那张极为欠揍的脸，拳头颤抖着。

商灿说：“但有一点你放心，我们这里自由且民主，我们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随后商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陆俊男连跑带颠的过去把门敞开。

秋婉然笑着说：“是向外敞开是吗。”

尹雪亮哇的一声哭了。

秋婉然说：“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不你就别逞强，跟人家道个歉吧。”

尹雪亮说：“我为什么要道歉，他从一开始就针对我，卡片又不是我放错的，他凭什么抓着我不放。还有学生会的事情我还没和他算账呢。”

秋婉然说：“哎呀，学生会而已，你自己不也说进不进都无所谓嘛，你就不要在意啦。”

尹雪亮说：“学生会当然无所谓，但是被人这么打压，很有所谓。”

秋婉然大声说到：“那你跟他这么对着干，有什么好处？以后到了社会上，这种事情很多的，你以为什么地方都讲理呀。”她觉得自己的生意大了，转而平复道：“要我说呀，你看那学长喜欢什么，你就送点礼，说不定画室和学生会的事情就都解决了。”

尹雪亮吼到：“秋婉然！你说什么呢！我还给他送礼，我给他送二斤砒霜！”

秋婉然也吼到：“那你就对着干吧。看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尹雪亮说：“这么年轻就这么油腻。”

秋婉然说：“你好啊！你清爽啊！有你服气的一天。”

尹雪亮说：“咱们才多大啊，少年之所以是少年，不就是没有社会的油腻吗，不就是满身的不服吗。”

秋婉然说：“好啊，社会专治各种不服。”

尹雪亮说：“那好啊，既然早晚会被治服，老子就趁着现在，不服！”

秋婉婉：“哼。”

尹雪亮：“哼。”

尹雪亮挂断电话就开始后悔，今晚的她充满了挫败感。她要搞得小钱钱可能要黄了，婉然明明是在安慰自己，可自己却吼了她一通。

如果时间像视频里的进度条那样，可以往回拉该多好。

如果没有卡片的事，商灿的告白很完美，学姐也许会同意吧。

如果她也没有怼过商灿，自己也能顺利的进宣传部吧。

到时候画室的小钱钱照样赚，今晚更不会和婉然闹得不愉快，所有人都是幸福的。

或许……

如果从来没见过商灿就好了。

她一屁股坐在看台上，拿出口袋里的口琴。

她摸了摸口琴，轻声的说了句：“人家真的会吹口琴嘛。”

声音悠悠的在静默的夜传开来，尹雪亮不敢吹得太大声，怕忧郁的人听到这忧郁的声音。

“雪亮。”

尹雪亮回头，看台入口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他穿着运动服，头上还裹着运动发带。

是一个让尹雪亮觉得很意外的人出现在那里。

“展…展鲲哥哥。”

展鲲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寝室。”

尹雪亮说：“我…我刚下班，在操场吹吹风，走一走……展鲲哥哥怎么也没回寝室啊。”

展鲲说：“今天晚上拍了一组照片，是运动风。”

尹雪亮哦了一声，将所有的坏情绪收起。

展鲲走近尹雪亮，在她身边坐下。风吹过他身边，再吹到雪亮身上，将她心上的花火吹得跳跃。

展鲲说：“学生会的面试怎么样？”

尹雪亮抿了下嘴唇：“还可以吧，感觉…不太行呢。”

展鲲的微笑是轻柔的，他对尹雪亮说：“其实，学生会也就那样，能参加固然好，不参加，也没什么要紧。当你参加之后，你会发现，无聊的很。”说着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雪亮的肩膀。

尹雪亮笑笑，看着天上的月亮，听着展鲲在自己耳畔细语。

展鲲说：“但是能参加，其实还是参加的好。”

尹雪亮眨眨眼睛：“不是说很无聊吗。”

展鲲说：“是啊，只有你参加了，才知道它有多无聊。”

两人相视一笑。

“大学只有短短几年，我希望雪亮在人生仅有一次的大学里，可以多多去体验，这样才不后悔。”

尹雪亮点点头：“嗯。”

展鲲说：“让你难过了吧。”

尹雪亮搓着手：“没有。去不去无所谓的。”

展鲲看着她：“我是说，我让你难过了吧。”

尹雪亮的笑容僵住，没有再接话。

展鲲说：“我想了很多，我对自己那天晚上说过的话…有些后悔。我不希望你误会我。”

尹雪亮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没胆量与之对视。

“我怎么可能误会你呢，你是为我好，一直都是。”尹雪亮说：“我还记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那时我家刚出了事，爸爸投资的项目失败，家里一下子倒了。叔叔在我家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资助了我。”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那时候数学很差，又因为家里的事情，心理变得很敏感，动不动就哭，虽然现在也是…”尹雪亮嘲笑了一下自己。

“其实，我那时候除了感激，还很愧疚，明明自己已经很幸运的得到资助了，可是为什么还是提不起精神呢，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全力以赴的去学习吗，为什么还是让自己过的一塌糊涂呢。”

展鲲说：“不怪你，你那个时候太小了，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谁也不可能心理完全没有变动，”

尹雪亮：“那年暑假你从学校回来看我，发现我不对劲，你就拉着我出去，说带我去森林公园登山，登到一半，吵着累要下去，你也不嫌我烦，只是鼓励我，让我向上走。快到山顶的时候，我又嚷嚷着不登了，你对我说，人生就像在登一座又一座的山峰，有大山，有小山，如果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儿，但是不可以停滞不前，要一直在路上。”

“你指着前方给我看，对我说，你现在就是在登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座山，而且马上就要到山顶了，不要在这个时候放弃，然后哥哥就背起我的小包袱，说你会在山顶等你。”

展鲲上山的背影，给了尹雪亮力量。到了山顶，四周的树木释放着氧气，小雪亮将所有的废气吐了出去，大口的吸着新鲜空气。

心情可以因为一件事情而转换，但往后的时光中，困难依旧还在，那时候尹雪亮的数学一塌糊涂，展鲲就趁着暑假帮雪亮补习，他讲题很耐心，丝毫不嫌弃雪亮笨拙，面对展鲲这样的讲题人，听题人一点压力都没有。

展鲲对着高二的雪亮说：“人生的压力有很多，要做一个肩膀能抗住事情的人，现在我们小雪亮的肩膀，大概能抗五斤东西了。”

那一年发生的种种，无论过了多久，在尹雪亮的记忆里，永远如新。

尹雪亮说：“我根本没法想象，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叔叔，没有哥哥，我会怎样。”

展鲲：“原来我在你心里，是如此之重。”

“如果抛掉这些呢？”展鲲忽然问她：“如果抛掉这些恩情，亮亮是如何看我的呢？”

她该怎么回答呢，她的心事，开不了口。

展鲲悠然的说：“我想让你知道，即使你不是我们家资助的小孩，我也不是看着你长大的哥哥，我也一样会很喜欢你。”

尹雪亮的心里想被击中一样。

但是哪一种喜欢呢？尹雪亮不敢问。她也不敢看向他，只敢盯着月亮看。

展鲲抬头，去看雪亮正在看着的东西。

他说：“今晚的月色真美。”

尹雪亮抑制住自己不往别的方向去想，这种烂梗她不想接，但她看着月亮还是傻傻的笑了。

夜风又起，展鲲说：“我送你回寝室吧。”

尹雪亮说：“不用，还是我送你到校门口吧，对了，哥哥今天也是不住在寝室，住工作室的吧。”

展鲲说：“是，明天早上还有拍摄。”

两个人一起走着回去的路。

到了校西门口，展鲲挥别：“早点睡，不开心的事情不要想，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尹雪亮说：“对。”

尹雪亮依旧看着他走得远了，看着他走过了对面，看着他被车来车往模糊了身影，看着他直到看不见他。

她抬头看那夜幕，觉得夜幕中的星星特别亮，它们都在跟着自己走。她有些发疯似的向黑漆漆的树根底下的蝉挥手，感谢它们这么晚发出声音陪着自己，走着走着，又转了一个圈。

这一路上，她做了很多发神经的事。

当她转到宿舍楼下，看到秋婉然穿着睡衣站在大门口。

“婉然，你怎么下来了。”

秋婉然：“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导员了，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你也不接。”

尹雪亮猛地想起来，刚刚在画室上课，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忘记调回来。

“然然…你在等我。”

什么都不用说，一个眼神就将彼此读懂了。

秋婉然说：“你那个时候在气头上嘛，我怎么可能和你一般见识，走啦，回去睡觉。”

说着，拉起尹雪亮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