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雨了，北川抬起头望向教6楼美术室外的小阳台。

她在这个视角下无数次看过日升日落，没有哪一天像今天一样，能够让她透过瓢泼大雨看穿乌云背后的阳光。

今年汉南市冷得很快，十月刚过，校园长廊下的花全都凋零了。

距离孟欣在她家偷走‘张潇潇的手机’开始，又平淡地过去了一个月。

刚开学时，北川还不愿将自己的计划告知明辉，但在得知夏安也被调去教育局后，她才彻彻底底地交代了一切。

这个复仇团队的核心成员就由北川、明辉以及郑春启组成，本来她还想拉贝成山加入。

只是，贝成山从北京回来后得知她与明辉的逃亡，就变得异常反对她们的任何行动。

北川其实并不意外，从贝成山开始要说帮她起她就没有对对方抱有太大的希望。

警察不都是这样吗？最后时刻还是会把他们内心所谓的正义摆在前列，才不管开始时许下过怎样的山盟海誓。

不过，反对虽反对，但贝成山还是拗不过明辉的强烈要求，几次小会他都参加，却从来没有发表过任何看法。

本以为尹天月拿到‘唯一’的证据后就会发起反攻，可这两个月来，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导致她们也无法继续开展计划。

直到上周开完复仇小会，贝成山才罕见地开了口：“高济被调到档案科当科长了，虽说是明升暗贬，但毕竟还是在局里留下来了，所以恐怕下周开始，尹天月就要采取行动了。”

“可是，真的有必要吗？”贝成山皱起眉来，“高济既然已经被移出警局的核心，那你直接将那个东西交给我们，不也可以吗？”

“不一样的。”北川沉着脸，“不一样的，你也应该知道，那些证据也无法让尹天月她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她们只会被说教一些，更何况，她家是汉南市唯一的化工厂，一个高警官没了，你能保证未来就不会有别的高警官出现吗？”

“我觉得你有点太不信任我们了。”贝成山眼里流露出了些悲哀。

“是我给过你们太多次机会了，如果你们真的有用，从一开始时就知道真相的你早就出手了吧。”北川摇头，“北京奥运会在即，这么大一件事，哪怕警局局长是你的舅舅，他也不想因此败坏了汉南市的风评吧。所以到最后，尹天月还是会不知所踪地从证据里隐身，我要的，可不只是让孟欣受到惩罚。”

贝成山听完再不言语了。

“我让尹天月再次对我校园霸凌的原因很简单，”她微微移开视线，也不愿再与贝成山过多争辩，“这两个月来，郑春启几乎没有再拉拢到任何支持我们弱势群体的人，那是因为这两个月来，尹天月伪装得极好，让人误以为她真的金盆洗手。坏人总是很容易获得原谅，所以我就要让她坏到底，我要获得起码40人以上的支持。”

尹天月是一个很单纯的人，恐怕她背后的军事高济也被张潇潇手机里唯一的证据欺骗到了，所以她才会听对方的话装成好学生。

尹天月不会理解什么叫明升暗贬，她只会在好面子的高济前误以为对方重新掌权。

那么，尹天月就再没有理由虚假下去了。

果不其然，周三早课后，尹天月便与孟欣一同走到了北川桌前。

她拍了拍前座同学的肩膀，那位女生只犹豫地抬头看了一眼，似乎发现尹天月脸上的微笑略显诡异，便立刻条件反射般地起身为她让开了一条道。

尹天月双手插进外套口袋中，侧身坐在了桌板上，她抬脚搭在板凳上，故意让椅子发出剧烈摩擦声。

整间教室霎时安静下来，屋外巧合般闪起一道惊雷，无数双眼睛在战栗中偷偷移过视线。

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沿，纱制的窗帷翻涌落下，将北川瞬间卷入暴风中央。

明辉坐在最后一排，按照计划，他一直扮演着被北川威胁拐走的人质，新学期来的两个人，班主任为了减少同学间的纠纷，故意让二人距离很远。

机器与木板触碰的声音在雨雾中响起，北川下意识发起抖来，她看向自己的桌面，那是两个月前，孟欣从家中偷走的手机。

就在这时，尹天月微微弯下身，她伸出手去，抚摸上了北川的脸颊，逼迫她抬起头来直视自己：“你变冷静了很多，孟欣偷走你的东西时，都没有报警呢。”

北川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这让尹天月很是满意：“为了奖励你，我给你放了两个月的长假，你还满意吗？”

“你在说什么？”北川不得不承认，她的内心还是会对那双如毒蝎般的眸子产生恐惧，所以此刻，她的颤抖并非演出来的。

“你真应该毕业后去当演员。”

尹天月眯起眼睛。

“你和明辉到底写了多少剧本来模拟未来呢？啊……我知道了，你们肯定没能算到高警官没被调职的事情吧。另外还要一事，警察学院大四貌似很忙，刘队也被要求抓纪律无暇顾及这边。真可惜，明辉演受害人还蛮像的。只是你们缺了点东西。”

说完这句话，尹天月的手就开始微微攥紧，脸上皮肤传来的尖锐痛感让北川猛地蹙眉，她下意识伸手打掉对方的手，尹天月还故作讶异起来。

几乎是下一刻，尹天月的脸色骤变，她拿起北川桌子上那支铅笔，猛然朝她手的位置刺去！

好在北川躲闪及时，只微微蹭破了一点皮肉。

尹天月侧抬起头来，脸上又换上了笑意：“就是缺了点，久违的疼痛。”

那支铅笔直直戳在桌面中央，铅笔头部已经断裂。

上课铃声恰好响起，尹天月叹了口气，从桌上跳下身来：“你应该感到感恩，你也能体验到，木耳的痛苦了吧。”

说着说着，尹天月竟又流出了眼泪。

疯子，眼前这个女人绝对是疯子！

北川的内心感觉到了莫大的恐惧，她明白这回，她是彻底激怒了这条蟒蛇。

如果不出意外，对方下手绝不会再度留情！

而她，逃避的心本能地想使自己低头。

——为了活下去！

北川强迫自己直视对方，越过那道裂开的豁口，恐惧之后，她竟然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

莫名的燥热在血管里翻腾，往日的伤疤全在此刻重新溃烂，复仇恶魔的低语在耳畔回响。

终于，尹天月让她亲手拉开了结局的序幕。

自那次后，又回归了高一的日子。

每被带去一次美术活动室，她都会想起两年前张潇然死亡那天的雪。

像是一卷黑白恐怖电影，又像是打乱重安的拼图，每重来一次，那片雪地都会晕染上更深的红色。

那个回忆里的鱼缸中，患上鱼鳞病的金鱼瞪大眼睛，试图在一片血红中看清未来。

还不够。

还不够！

她趴在教6楼美术室的地面上，她在这个视角下无数次看过日升日落。

终于她从见到张潇潇最后一面开始，顺利地走到了两年后的今日。

下雪的冬日夜里，总感觉雪花携带着白昼一起降临，尹天月踢了一脚地上的北川，见对方没有反应，便抬手阻止了孟欣的继续攻击：

“算啦，她可不能死啊。高警官警告过我，不能再叫我弄出人命来。况且，北川这么喜欢逞英雄，她自然得活着，才能保住自己和明辉两个人的命嘛！”

声音渐渐在耳膜中消失。

尹天月与孟欣早已离开，不知道多久后，她才从地板上爬起来。

美术教室外早已是一片漆黑，不远处的梧桐树摇晃着枯萎的身躯在雪夜中挣扎。

她站在一片黑暗里，看到阳台外，有人背对着自己。

“好好学生可不会抽烟啊。”

她咳了口血，走到郑春启的旁边，“你也太冷酷了，竟不把我叫起来，万一我真死了怎么办啊。”

郑春启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在栏杆上掐灭了那半根烟：“你不会死的。”

“喂，你好薄情啊。”

北川叹了口气，目光移向了远处。

沉默之后，郑春启侧目看向北川。

阵阵冷风卷着雪花吹来，他忽然感觉，如果自己在这时移开视线，北川就会像夏末最后一朵玫瑰，随风消散了。

他不自禁动了动手指，却最终将烟蒂攥入了手心。

郑春启微弱地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揭开来递给对方。

“这次，有三条短信。”

“三条？”北川有些讶异。

平时，她会用郑春启的手机收到固定的两条短信交换信息。

一条来自威海，另一条来自汉南。

这个号码知道的人很少，她好奇地接过手机，那两条的内容仍旧与以往一样，但是这个陌生的第三条，却写了一行极短的话。

——时机成熟了。

“时机成熟了。”郑春启没有表情的时候，总感觉很难以捉摸，他的眼睛总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像是万物萧瑟的秋天。

“我想，对方指的，可能是这个。”

郑春启递来一份汉南市日报，头条新闻占了整整一个版面——汉南市预计于年底启动改革化工厂计划，预计2008年第一季度完成第一阶段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