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色亮的早，一早起来，阳光已在院子铺开。清晨温度没有升高，时不时有凉风，岑韵心情舒畅，照例一边梳洗一边问：“将军出门了吗？”

“二夫人忘了？将军今日休沐，没有出门。”伺候的大丫头燕霞一边递毛巾一边答。

“我哪里会忘。”岑韵苦笑，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又递回去，“这些年不管休沐与否，他哪里有一日待在家里，这次倒是奇了。”

燕霞心里想，其实上次休沐，将军也是待在家里的，但嘴上没敢明说。

岑韵在梳妆台前坐下，铜镜镜面发黄，映衬着她的脸色也蜡黄。夏国天气干燥，这边的女子哪怕十分用心保养，脸色也容易发黄，好在这次买的大都桃花粉胭脂还不错，扑上薄薄一层，脸色好看多了，再涂上殷红的口脂，整个人焕然一新。

再照照镜子，岑韵自认为还算个美人，没到人老珠黄的时候，但为何有人就是看不见呢。嫁进来这几年，她安慰自己他在这方面生性冷淡，对女人不上心。

但最近，府上突然来了一位姑娘，让她这些安慰之语显得惨白无力，自欺欺人。

*

一想到府上新来的那一位，她的心情马上落入谷底。

一月前，赛维达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突然好几日不回府。过了几日，岑韵才从他的小厮处打听出，他去了夏都两国边境。七八日后，他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姑娘。他把带回来的姑娘安置在之前大夫人的院里，让她拨几个丫头照看她，并且安排照顾好她一日三餐，但不许她去见她。那位姑娘身子似乎不大好，到来的前半个月每日汤药不断，服侍的丫头说她经常整夜咳嗽无眠、白日卧床不起。更让岑韵吃惊的是，一向不着家，不问府中事务的赛维达自那位姑娘来后，一改常态，不但亲自替她抓药，每日必问她的饮食，并且不管多忙，回来都要到她屋里坐一会，陪她说话。

那位姑娘病着，不事形容，不理妆发，即使这样，岑韵也好几次听到下人议论她长的天仙一样，她们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她也亲眼见过她，那是她到来的第二日，她一早到风栖阁去看她，想探听一些消息，但只匆匆瞥见一眼，就被赛维达以打扰到她休息为由赶了出来。

后来，他下了命令，没有他的准许，她和齐萍萍不得私自去看她。她的需求都是通过赛维达或者丫头传达到她这里，然后由她落实。

就那一瞥，岑韵看到病中的她依然唇红齿白，肌肤细腻，病弱柔美，惹人怜爱。她不需要像她这样每日早起装饰，才敢出门见人。

她怎么和她比。

岑韵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才刚刚安稳了几年的家，又要发生某些变化了。

*

梳洗过后，岑韵来到赛维达院里。

他正在练剑，动作流畅，挥汗如雨。薄薄的衣服已经湿透，紧紧贴在紧实的身体上，勾勒出优美健壮的形状。岑韵在一旁看着，突然想到俩人好久没有亲近过了，细细算算日子，大概是他从大都回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她房里。

以前他对谁都冷淡无比，全不上心，哪怕那位自己求来的大夫人，也是爱答不理的，所以她觉得无所谓。但现在不同了。

赛维达练剑结束，岑韵亲自绞了毛巾递给他，殷勤地问：“夫君，我叫人摆饭可好？”

赛维达确实饿了，点头说：“可以。”

摆好饭，赛维达吃饭，岑韵也没有吃饭，在他旁边坐下，趁机问：“今日休沐，夫君可有什么安排？”

“没有什么安排。”赛维达简单回答，“在家里清清静静地呆一日。”

听到他说不出门，岑韵欣喜无比，趁机说：“一家人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我通知萍妹妹和英儿，晚上一起到饭厅吃饭怎样？”

赛维达没有说话。

岑韵还想继续游说，这时一个小小的声影跑了进来，边跑边稚声稚气地叫着“爹爹”。

赛维达抬起头，脸上总算露出笑容，放下筷子把小女孩揽进怀里，问：“英儿吃饭了吗？”

只有面对女儿，岑韵才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温情。

赛英已经吃过早饭，胡乱点点头，迫不及待地说：“生日。”

“什么生日？”她说话还不利索，赛维达没听懂。

“英儿，生日。”赛英又说。

齐萍萍跟在女儿身后进屋，站在一旁，现在才开口笑着说：“夫君忘了，明天是英儿两岁生日。她想要礼物呢。”

赛维达这才明白过来，笑问： “英儿想要什么礼物？”

“木马。”

她大概是在哪里看人骑过木马。

“好，爹爹买木马给你。”

赛维达是严肃的丈夫，却是慈爱的父亲。岑韵听着看着父女俩对话，心里有一丝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的情绪，如果自己能有一个孩子，在这冷清的宅子里也不至于这么寂寞无聊。

但是他不碰她，她自己一个人怎么会有孩子呢。

齐萍萍注意到岑韵拿手帕擦拭泪水，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岑韵不好意思地擦掉眼角最后一点泪水，说：“没什么，就是看英儿，想起我那个孩子若是还在……”

赛维达听她说起那件事，马上沉脸说道：“过去的事情不要说了。”

岑韵冒险提起这件事，是想让他怜惜她，没想到适得其反，忙点把手帕收进袖子里。

赛维达见他一说话，不但两位妻子，连英儿都有些怕他了，语气又和缓些说：“英儿还小，生日不宜大办，明日你们置办几桌酒席，请些亲戚朋友过来给她庆祝热闹一下。”

“夫君明日有空吗？”岑韵问。

赛维达想了想，说：“明日我没空，不如今日你叫厨房做一桌菜，一起吃顿饭，算我提前给她过生日，怎么样？”

岑韵喜出望外，忙说：“好。”

两个女人都带着有惊讶又兴奋的神情，赛维达心情复杂，说：“你们先去准备吧，我要处理公事了。”

岑韵点头，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既然是家宴，风栖阁那位姑娘来了已有一月了，她近日吃药少了，想来身子好些了。府上一直没有为她接风，未尽主人之谊，很是失礼，我叫人好好准备一下，也为她接风洗尘，夫君觉得如何？”

岑韵说的不无道理，但赛维达不知为何，总是不太想她见到她们，于是厉声说：“你不要擅自做主，等我去问过她再说。”

“好。那我等夫君的话。”岑韵忙回。

齐萍萍看了她一眼，若是以往，岑韵会觉得她在幸灾乐祸，但今日，她觉得她是真心同情她。

这一个月，她感受到的危机，齐萍萍一定也感受到了。

*

赛维达是白手起家，十几年前，他通过征兵进入夏国军队。武功高强，勇猛过人，渐渐崭露头角。不过被重用还是因为他在夏国内斗的一场战役中，以一个小将领的身份救了还没有登基的夏帝一命，从此跟着夏帝，一跃为夏国新贵。

夏国的都城唤作凤凰城，赛维达无根无基，在这里站稳脚跟后，在城北购置了一处不小的宅子。他今年三十一，除了娶赵雪文为妻，还有另外两房妻子。

夏国实行平妻制度，没有都国那样严格的嫡庶之分，所有妻子一律平等。但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有绝对的平等，总会根据层层对比，分出个等次来，形成某种平衡，以便正常运转。

赵雪文最先进门，又是大都郡主，虽不得喜爱，但一直掌握着管家权。岑韵次年进门，出生不错，有在朝为官的父兄，相比之下，赛维达更喜欢她一些，回府更多的留宿在她房里，为此赵雪文闹过无数次，岑韵受了不少气。至于齐萍萍，她出生十分低微，来自烟花巷，有了身孕才被带回来，对谁都是低调顺从的态度，不争不抢。

后来，赵雪文改嫁，岑韵才得以翻身，主管这座将军府。但不知为何，赵雪文走了，赛维达反而对她冷淡下来了，不怎么到她房里来。好在齐萍萍性子懦弱，凡事听从她的安排，她才得以过了几年舒心平静日子。

但现在，她觉得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了。

*

赛维达吃完饭，又处理了一些杂事，才往风栖阁来。

院内十分安静，进屋发现赵雪青正从卧房出来，准备吃早饭，看到他来有些吃惊，笑着问：“达哥哥今日怎么没出门？”

“今日我休息。”赛维达说，“怎么这么晚才吃饭？”

“起的晚了些。”

“是昨日夜里又咳嗽，没睡好吗？”赛维达关切道。

“现在夜里已经不怎么咳嗽了。”赵雪青坐下吃饭。

赛维达在一旁的椅子坐下，看她吃饭，她先是喝了几口绿豆小米粥，然后用筷子夹佐粥的凉拌鸡丝来吃，那鸡丝极细，她夹了好几次，却没夹上来，于是改去夹另一盘大块炸耦盒。

赛维达看了一会，说：“小青儿，你来了快一月，还没怎么出去过。不如我今日陪你出去逛逛怎样？”

赵雪青懒懒地抬眼了一眼院里，太阳已经升起，正灼灼地照耀着一切，实在毫无出去的心情，说：“天气太热了，出去玩也没什么趣味。达哥哥不要管我，去忙自己的事就好。”

赛维达知道现在不是出去玩的好天气，仍是担忧，说：“你说你到这里来散心，却一直闷在屋内，心情怎会好。”

赵雪青笑笑，说：“离开那个环境就是散心了。其实平日太阳落山后，我也偶尔去街上逛逛的，达哥哥不用担心。”

赛维达和她闲聊了一会，不知为何，最开不了口邀请她晚上一起吃饭。

*

岑韵等到中午也没等到赛维达的答复，想亲自再去问时，却得到赛维达已出门的消息。

赛维达很少回府，所以府内一直冷冷清清，很久没有准备大的家宴了，今日的决定又匆忙，岑韵手忙脚乱地张罗，没有睡午觉，正忙着，突然有人报说宫里的德妃娘娘来了。

岑韵吃惊不已，以为自己困得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得到同样的回答，才急急忙忙出去接驾。从未见过的德妃娘娘很和善，亲自扶起行大礼的她，岑韵受宠若惊，迎她入座。

李德林出来的仓促匆忙，不想打哑谜，直接说明来意：“二夫人，我听说你们府上有位从大都来的女子，不知是否有此事。”

“娘娘消息真灵通，是有一位大都姑娘来了，住在府上。”岑韵回答。

“我是来找她的，还请二夫人把她请出来。”

“好。”岑韵答应，马上起身派人去风栖阁请人。

赛维达曾吩咐不要轻易去打扰她，但德妃娘娘亲自登门，应该不算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