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普通人都已回家过年团圆，在外奔波的人很少，出城来，路上空空荡荡，看不到什么行人。

这日天气却不错，前几日不停地飘雪花，今日放晴了，路边的积雪有些融化，马车压上去咯吱作响。

徐娘提前准备了手炉，拿出来给赵雪青。

“最近天气回暖，今日不太冷，南下又会越来越暖和，这段路不难走。”陈樊对赵雪青说。

“陈叔叔，我们不急，你走慢一点。”赵雪青说，“徐娘她晕马车。”

“好。”

赵雪青想走慢一点，除了徐娘晕马车之外，心里隐隐期待李逾明或是赵雪文知道了她今天要走，过来和她道个别。

*

走了一段路，果然听到后面隐隐约约传来疾驰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赵雪青推开窗户，看到一名男子骑着马向车队飞奔而来，心里一喜，说：“陈叔叔，停一下车。”

陈樊叫车夫把马车停下。

赛维达看到他们停下马车，赵雪青探出窗外，迫不及待地大喊道：“小青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赵雪青见是他，不由有些失望。

赛维达到了跟前，下马来，扒住车壁，急切地说：“小青儿，你怎么悄声无息的走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赵雪青心里还有一丝希望，问道，“文儿呢？她来了吗？她来送我吗？”

“雪文她没有来。”赛维达说，“我是去旭王府找你，管家告诉我的。”

赵雪青很失望，说：“那你一个人来干什么？”

“我来……”到了这个时候，赛维达没有时间再绕圈子，直接问道，“小青儿，你和李逾明已经结束了是吗？”

赵雪青不做声。

“我这几天打听了一下，他们都说李逾明已经休了你。”赛维达说，“你和他没有关系了，要不你跟我去夏国吧。”

“你在乱说什么？”赵雪青觉得不可思议，“你是文儿的夫君，我怎么能跟你走。”

“可是我要娶的是你。从一开始，我要娶的就是你，不是赵雪文。”

“什么？”赵雪青目瞪口呆。

“小青儿，我这次来大都就是为了来看你，你过的幸福也就罢了。”赛维达说，“可是李逾明对你不好，他不但休了你，还把你关起来，害得你没了孩子。所以你跟我回去好吗，我一定好好对你。”

赵雪青还没有从他上一句话缓过来，问：“你要娶我？”

“是。几年前，我说服陛下休战，促成两国和亲，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娶你。”

“嫁过去的不是我，是文儿。”赵雪青明白了，“所以你对她不好，导致她恨我，不愿意见我？”

“我……”

赵雪青有些急，说：“你不要来找我了，回去好好对文儿。”

“可是小青儿，你要去哪里？我们十七年不见，好容易我到了大都，你又要走，难道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赛维达也着急。

“文儿现在在哪里？”赵雪青不理会他的情绪，问道。

赛维达发现她根本没听他说话，有些失望，回答说：“她这几天一直住在赵府。”

赵雪青想了一下，对陈樊说：“陈叔叔，你等我一会，我回去和文儿说几句话。”

陈樊想要阻止，但还没有说话，赵雪青已经急切地下了马车，对赛维达说：“我借一下你的马。”

“你要回城吗？那我带你回去。”赛维达连忙说。

“不用了，我自己走。”

赵雪青一把夺过缰绳，翻身上马，跑了出去。

*

一路疾驰，到了赵府门外，把马交给守门人，赵雪青进赵府，直奔黄婉玉的院子。

年关将近，黄婉玉忙着筹备祭祖团圆事宜，没在院里，丫头看到赵雪青，惊讶道：“大小姐怎么回来了？”

“文儿呢？”赵雪青问。

“二小姐在屋里。”丫头为难道，“可是夫人吩咐大小姐不能进。”

赵雪青不管她，往赵雪文以前的闺房走。

走到屋外，赵雪青听到里面几位女眷在说话，其中就有赵雪文细弱轻柔的声音。

赵雪青掀开厚厚的门帘，屋里炭火烧的很足，门帘一开，冷空气直往屋内蹿，屋内几人略带怒气地回头看她这位不速之客。

赵雪青一眼就看到了妹妹。

*

六年不见，赵雪文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眼睛大大的，脸颊尖削，身形细长。但让赵雪青难过的是，她已不复当年的天真和娇憨，变成了一个身形畏缩，眼神胆怯的姑娘。

有生活阅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最大的变化不是时间带给她的，而是遭遇带来的。她看向门口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慌，脸上表情也小心翼翼，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楚楚可怜。

“文儿？”赵雪青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眼前人是赵雪文，只试探性地叫她。

“姐姐？”赵雪文见来人是她，脸上的惶恐不安褪去一些，怯怯地叫了一声。

赵雪青连忙进屋，快步来到妹妹面前，握住她的手：“文儿，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变成这样？”

赵雪文的手被她一握，浑身抖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先低下头红了眼眶。

赵雪青更急，还想再问，却被一旁的柳桃一把拉住。

“赵雪青，你还有脸回来？”柳桃分开她们，把赵雪青往外推，“识相点，以后就不要回赵府了，这里没人想见你。”

赵雪青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承受不住柳桃粗暴的推搡，狼狈地后退几步，差点跌倒。

赵雪文想上前拉她，被柳桃拦住，说：“早就说了你不要和她好，你不听，现在被她害成这样，还不长记性吗？！”

柳桃这样一说，赵雪文止住了脚步。

“文儿，是因为赛维达吗？”赵雪青站稳，又问道，“他对你不好吗？”

赵雪文还没说话，身后响起另外一个嫌恶的声音：“你出去，你不配站在这里。”

黄婉玉进来了，脸色十分难看。

黄婉玉虽然一直不喜欢她，但从未如此直白的表达过对她的厌恶，后来她入了旭王府后，这些年她明面上的态度还说很和善的。

“大娘，我都知道了，赛维达把事情告诉我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想和文儿聊一聊，然后再想办法解决问题。”赵雪青说。

“你解决？”柳桃冷笑，“你一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堂妇，自身难保，京城都呆不下去，你怎么解决？”

“我……”赵雪青被问到，不知如何回答。

这一次，有了婆婆的默认，柳桃不再有所顾忌，又来推她，说：“你出去。”

赵雪青身体虚弱，被她连推带拉往门外赶。

到了门外，赵雪青发现大哥赵连永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外，于是向大哥求助：“大哥，我想和文儿说说话，让我和她单独说几句话。”

“雪青，快走吧，你在这里做不了什么。”赵连永说。

柳桃这些年被家人压着，要她对赵雪青恭敬有礼，今天可算出了一口气，不无得意地对丈夫说：“我早就说过她是扫把星，谁沾着她就要倒霉，你们还不信，现在信了吧。”

赵连永不说话。

赵雪青心急如焚，陈樊还在城外等她，他们不让她和赵雪文说话，她无法了解赛维达做了什么，也就无法有效和他沟通。父亲又不许她在京城待着，她这一走，姐妹俩的心结一辈子就解不开了。

柳桃看丈夫不再偏心，得意地吩咐丫头，说：“把她赶出去。”

几个丫头犹豫着上前，说：“大小姐，出去吧，不要为难我们。”

赵雪青无法，只得对屋里说：“文儿，我要离开京城了，以后不再回来。你真的不想和我说几句话吗？”

过了不久，门帘被一只惨白修长的手掀开，赵雪文出来了。

赵雪青刚刚已经见识过她的变化，再一次看到，还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柳桃看她要过来，又上前推她一把，说：“赵雪青，你到底要不要脸？！”

赵雪青正抬步，被她一推，没站稳，脚一崴摔到了地上，一股冷气吸入，又咳嗽起来。

*

“赵连永，管好你的人。”

院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声怒喝，震得所有人都看向门口。

门口，李逾明突然现身赵府内院，他大步跑进来，赶到赵雪青身边，扶住摔倒的赵雪青，问：“摔到哪里没有？”

“没有。”赵雪青一边咳嗽，一边摇头回答。

李逾明慢慢扶起她，一双剑眉射向赵连永，怒道：“以下犯上，按律当罚，你若是管不住，那本王亲自来替你管。”

在外人面前，李逾明一直是不苟言笑的形象，所以对不熟悉的人，他总是有一种不怒自危的压迫感。以往，他每次来赵府，虽都尽量表现得看起来和善，但赵府的人还是有些怕他。若说真正对他们摆王爷架子，这还是第一次，所有院里人吓得不轻，不敢再出声。

“王爷息怒，下官一定好好管教贱内。”赵连永在官场，更清楚李逾明冷酷的性格，连忙对柳桃说，“还不快下去。”

柳桃虽不服气，却不敢再说什么，低头出了院子。只是心里奇怪，外面传言李逾明恨毒了赵雪青，休了她还不许她留在京城，这次不知为何，又突然跑来维护她。

赵雪青见他震慑住其他人，忙一瘸一拐地走到赵雪文面前，又握着她的手问：“文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逾明见她虚弱，又崴了脚，忙上前扶住她。

“他喜欢的是你。”赵雪文说，“想娶的人也是你，成亲那一日，他一个晚上都在不停地说‘弄错了，全弄错了，你不是小青儿，你回去，把她换过来。’”

赵雪青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她不懂，就算这样，赵雪文也不该是这样的状态，说：“文儿，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爱不爱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这些人嫁人，谁是为了爱呢。他还对你做了什么吗？”

其他人没有反应，李逾明却是一怔，扶住赵雪青的手颤抖了一下。

“后来他一直恨我，不肯理我。”

“你没有错。他不能恨你，我去找他说……”

赵雪青转身，想去找赛维达问清楚。

“你不用去了。”赵雪文冷漠地说，“去了也没有用。我和他没有关系了。”

“什么意思？他休了你吗？这次他把你送回来了吗？”赵雪青回头，不解道。

赵雪文是代表大都去和亲的，他不能休她。

这样一问，赵雪文脸上又出现那种悲痛欲绝，面如死灰的表情，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

黄婉玉心疼到不行，不顾李逾明在场，说道：“你走吧，不要再问了，你已经把她害成这样，不要在这里继续惹她不开心了。”

“雪青，跟我回去，我把一切都告诉你。”李逾明不忍她继续在这里受折磨，决定先把她带回去。

“你怎么知道这些？ ”

这是他们私人情感的事，按理李逾明不会知道。

“我都知道，你先跟我回去。”李逾明轻声说。

“真的？”赵雪青抬头看他，不太相信。

“真的。”李逾明轻轻点头。

*

赵雪青只得先随李逾明出来。

赵府大门口，陈樊骑马返回等在门外，看他们出来，忙说：“雪青，你的马呢？快跟我走，再耽搁今日就赶不到原定的客栈了。现在年关，很多客栈不开门，赶不到就没地方住。”

赵雪青不想这样离开，很多事情她还没有搞清楚，于是望向身旁的李逾明：“逾明，不要送我走，让我留在京城好不好？”

她姿态放的这样低，哀求他，李逾明几乎想脱口而出答应她，但努力保留着一丝理智，送她离开才是真正保护她，于是没有说话。

赵雪青看他不说话，继续说，“我向你保证，我什么都不会做，不给你惹任何麻烦，逾明。”

“你不用和我保证，我相信你，雪青。”李逾明道，“我不是怕你做什么，是怕他们做什么连累到你。”

“我不怕连累。”赵雪青继续求他，“我不能这样离开。这次走了，以后一辈子都见不到文儿了，我不能让她一直这样恨我。”

“好。”李逾明抛弃理智，答应了她。

*

李逾明吩咐陈樊先到城外接回徐娘等人，以后再走。

陈樊去了。

守门人把两人的马牵过来交给他们，赵雪青疑惑地问：“你从哪里来的？怎么知道我回了赵府？”

李逾明不答，只说：“我送你回去。”

赵雪青说：“我要去找赛维达。”

李逾明沉吟一下，说，“没有用，不要去。我叫人把马牵了还他。”

“为什么没有用？”赵雪青着急，“到底发生了什么？”

“雪文郡主现在跟了高擎。”李逾明还是说了，“所以你找赛维达没有用。”

“他们怎么能这么做，”赵雪青闻言气得发抖，不过也总算彻底明白了，“高擎和父亲为多年宿敌，他怎么会善待文儿。”

“他们确实没有资格这么做。”李逾明脸色阴沉，不掩饰眼里的恨意，“你放心，如此不把我大都放在眼里，我不会善罢甘休，明日除夕陛下摆宫宴，我会为雪文郡主讨要说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