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祥是宽厚念情之人，这几天也是他不断放水，徐娘才得以多次出入荣和院，徐娘相信他会把大夫找来，按理说可以放心回去了。但她好容易见到李逾明，又觉得俩人闹成这样的局面，实在是没有道理，便不想这么回去，于是说：“姑爷，老奴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不该说，那就不要说了。”李逾明极不耐烦，不想浪费时间。

“姑爷不必如此恨小姐，小姐嫁到王府这些年，可没有对不住姑爷的地方。”徐娘下了决心，他不想听，她也要说。

“她没有对不住我？那是我对不住她了？”李逾明感到好笑，反问道。

徐娘被问得哑口无言，顿了一下才说：“姑爷自然也没有对不起小姐的地方。”

“那你凭什么来质问我？”

“就算太王妃和先王妃有什么过节，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徐娘说，“小姐才进府几年，怎么能怪得到她头上？”

“那雅乐云是她生母，也是我错怪她了吗？”

这两个月来，徐娘并不知道事情全貌如何。赵雪青闭口不严，她只通过府里的一些流言推测出雅乐云和李逾明母亲凌氏有过节。府里没有流传雅乐云是赵雪青母亲的事情，徐娘抱希望于他不知道。

但是他已经知道了。

事情比徐娘料想的严重，说：“姑爷怎么知道的？”

李逾明没有回答徐娘的话，怒目圆睁，说：“我诚心诚意娶她，全心全意待她，她进府却是为雅乐云，还说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

“那是因为小姐太想有自己母亲了，她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问我和老爷她娘亲去哪里了，我和老爷都骗她说娘亲死了。后来她五六岁时，有一次和我说‘徐娘，我能叫你一声娘吗？就叫一声’，她叫了我一声‘娘’，我应了，后来她就不再提这件事了。但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是想的，只是不再说而已。”

“你果然知道雅乐云是她母亲。”李逾明说，“她出生时你在身边，你比谁都清楚雅乐云是奸细一事，若不是怕事情闹大，就这一条我就可以把你碎尸万段。趁我现在还不想整治你，趁早收拾东西滚出王府去。”

“什么奸细？”徐娘被他一席话说的一脸懵，反应了一会才明白，“雅乐云是奸细？”

“赵启言说你告诉他，她出生时有个男人在屋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人是高擎吧。”

徐娘在混乱纷杂的事件中总算理出一点门道，意识到事情严重，连忙全盘托出：“老奴只是一介平民，那日高擎攻城进来，在城内大开杀戒，我随众人往城外跑，半路却被一个官兵拉进一间屋子，我以为他们会杀了我，但他们只让我去烧水。我烧好水，送到屋里，屋里有个女人正在生产。后来小姐生下来，我又送水进去了一次，因那生产的女子长得实在是美，我便多看了一眼，记住了她。这次确实有个男人在场，我不认得他是谁。他长得非常凶，看了小姐一眼，说长得倒是不错，可惜是赵启言的种。第二日，老爷攻城进来，那男人带着女人走了，把小姐扔下，我才抱着奄奄一息的小姐去找老爷。我不知道当时的人是谁，就算那男人是高擎，雅乐云也只是被她抓去的，怎么会是奸细呢？姑爷你再仔细查一查，不要搞错了。”

赵雪青出生时，徐娘在身边这件事，只有赵启言知道，赵雪青自己不知道。奇怪的是，几年前，雅乐云到秋水苑，赵雪青看出徐娘认识她，但后来她没有出言问过任何事。

徐娘的话和赵启言一般无二，李逾明不耐烦地说：“她早就已经招了，证据确凿，不然你以为我这一两个月在忙什么。”

徐娘吓得后退几步，悲痛欲绝地说：“我的老天爷，怎么会有人这么坑害自己的亲生孩子，小姐要是知道她心心念念多年的母亲是这般利用她，该得有多伤心难过呀。”

徐娘突然明白这一个多月赵雪青为何如此颓废萎靡，顾不得其他，只想奔回荣和院，去守着她看着她。

李逾明见她跌跌撞撞往回跑，冷冷地说：“你小姐可比你清楚的多，她心甘情愿为她所用，替她遮拦，为她卖命。”

他冷漠的态度，激得徐娘怒从心起，发起狠来，说：“王爷把小姐拉入这个龙潭虎穴里来，现在又用她没做过的事情来诬陷她。雅乐云也是这样的人，她夹在你们两个无情的人中间，这几年在王府里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真是想都不敢想。”

徐娘一边说，一边老泪纵横起来。

李逾明被酒精和疲惫压抑的怒火突然又燃烧起来，怒吼道：“我无情？我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怀疑过她。她却自始至终向着雅乐云，想要我的命。”

徐娘被他吼得一愣，说：“姑爷，你在说什么？什么要你的命？”

“如果不是她同意，雅乐云那些的东西怎么送的进来？”李逾明气愤道，“那些有毒的东西堂而皇之的摆在荣和院里大半个月，她和雅乐云一样，想要我的命。”

徐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说：“小姐要是诚心害您，姑爷您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

李逾明一顿，没有说话。

“当时您的伤口迟迟不能愈合，你不在时，小姐背地里抹了无数次眼泪，您知道吗？”

李逾明怔住，那段时间太忙了，回家除了吃饭、上药之外，倒头就睡，没有精力关注她的心情。

“如果她不想害我，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只要她说，我必定就信她。”

“您叫小姐说什么？怎么说？那确确实实是她的母亲呀。你要她出卖母亲，来换取自己的幸福吗？”徐娘突然理解了赵雪青的闭口不言。

李逾明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气她偏向雅乐云，气她不告诉自己。但是顺着徐娘的话想，发现这确实是一个死局，只要她进了旭王府，必定左右为难。

“这么说，她真的没有帮助雅乐云？”李逾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问道。

“难怪小姐回京三年，雅乐云从未来看过小姐一眼，后来突然就来了，还那么急切。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为了利用小姐。”说到这里，徐娘明白能安然无恙离开王府，已是现在能有的最好结局，放弃刚开始让他们重归于好的想法，“王爷刚刚说会让小姐离开，当真吗？”

李逾明没有说话。

“多谢王爷。”徐娘转身回去，“等大夫看过，老奴就收拾东西带小姐回赵府。”

在赵府，黄婉玉虽然不喜欢赵雪青，但在那里，绝对没有性命之忧，徐娘现在只想马上收拾东西回赵府去。

*

徐娘回去了。

经过几夜的思考，李逾明已经决定放下赵雪青。在西北时，赵启言赌天发誓赵雪青不可能知道雅乐的事，求他放过她，也替她安排了去处。他答应赵启言送她走，那晚去她房里不过是想听她亲口说自己不知道而已。但也是那晚，他发现她是知道的，知道的甚至比赵启言还多。他问不出任何话来，又做不到像拷打雅乐云一样拷打她，那就这样结束，只当自己不知道，让她们走吧。

但徐娘的话，又让他犹豫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抬步往荣和院去。

屋里，赵雪青还在睡觉，脸色苍白，眉头微蹙。虽然睡着，却睡的极不安稳，感觉到有人进来，轻轻“哼”一声，翻了个身，朝里躺着。

李逾明见她没什么大碍，放下心来。

这时候，赵雪青又痛苦地翻身回来。

“小姐，哪里不舒服？”徐娘走近，轻声发问。

“浑身酸痛。”赵雪青闭着眼睛回答，声音很轻，“怎么趟都不舒服。”

“小姐睡太久了。”徐娘说，“起来坐一下好不好。”

赵雪青头昏脑涨，浑身无力，躺着确实不舒服，于是把手伸给徐娘，说：“好吧。”

徐娘扶她坐起来，端了一杯茶给她，赵雪青接过，只喝了一口，突然俯身干呕起来，手上的茶碗打翻在地。

李逾明本以为她没有大碍，看她这样，吓了一跳，忙过来给她拍背。

赵雪青干呕结束，发现身边有其他人，抬头看了一眼那人，立马戒备把身子往床里缩。

李逾明正想这个眼神他在哪里见过，就听她说：“逾公子，你不要过来。”

她叫他“逾公子”，李逾明一怔，突然心慌起来，说：“雪青，你怎么了？”

赵雪青听他说话，还叫得如此亲密，突然急了，奋力起身往床的另外一头躲避，想要离他远一些。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那些话是乱说的。”李逾明安抚她，“赵府不会有事的，润明也不会有事。”

到了床的另一头，动作太快，赵雪青突然一阵耳鸣，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见他嘴巴一直在动，于是不顾一切往床下去。多日没吃饭，腿脚无力，刚下地就一个踉跄摔倒了。

李逾明见状想上前扶她。

“求求你，不要过来，不要和我说话。”赵雪青带着哭音哀求道。

她这一句话，把他们这六年全部否定了。自始至终，她都不想他靠近她，找她说话。

李逾明闻言止住了脚步，心酸道：“好，我不过去。你不要怕。”

赵雪青看他真的不过来了，忙站起来往外跑。

“小姐，你没穿鞋，也没穿衣服。”徐娘急忙追出去，“外面太冷了，快回来。”

李逾明见她的衣服放在床边的凳子上，拿了衣服也追出去。

徐娘身体胖，跑不快，还没出门，赵雪青已不知去向，对李逾明说：“王爷，快派人去追小姐，外面太冷了，她会冻病的。”

正好这时候，李祥带着大夫来了，李逾明说：“徐娘，你把大夫带回去等着，我让阿祥去追。”

徐娘带着大夫进荣和院，大夫询问症状，徐娘一一答了，大夫说：“你们怎么那么糊涂，王妃这是有喜了。”

“怎么会？”徐娘不敢相信。

“乏力，嗜睡，干呕。”大夫痛心疾首道，“没有月事，这哪一条都是害喜的症状呀。”

徐娘以前生育过，只是她的孩子在那场战乱中死去了。赵雪青六年没有动静，一向月事不准，又是在这种特殊时候，她不敢往这方面想。听大夫说的言之凿凿，信了八九分，喜道：“我这就去告诉王爷。”

李祥进来时正看到赵雪青跑出去，李逾明一吩咐，忙跟着去了。李逾明知道她不想见自己，不宜跟过去，但十分放心不下，手上又拿着衣服，就远远跟在后面。走着走着，他突然发现地上出现了点点滴滴的血迹，而且一直延续着。

李逾明突然心脏砰砰直跳，像要飞出他的嗓子眼来，忙加快步伐找过去。

跟着血迹走了一段，刚出王府后门，发现墙边围了一圈人，在围观什么。

李祥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看到李逾明来了，快要哭出来，说：“王爷，王妃刚刚在门口摔了一跤。”

李逾明迅速拨开人群，看到赵雪青痛苦地蜷缩在墙根边上，大腿处一片猩红，整张脸因为疼痛而扭曲着。

“雪青，你怎么了？”李逾明顾不得许多，扑上去问道。

“你摔倒哪里了，雪青？”李逾明怕搬运伤到她，不敢轻举妄动，手忙脚乱检查她的身体。

赵雪青没有回答，她已经神智涣散，只是无意识地小声呻！吟着。

“王爷，王妃好像是小产了。”围观的一个婆子看不下去了，小声说道。

“小产？”李逾明不太明白，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妇人的话语，才反应过来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反应过来，一把抱起赵雪青发疯似地往荣和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