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赵启言才得空回家。黑暗中，赵雪青站在院子里，等着书房里父亲和人商讨事情结束。天空很黑，一颗星星都没有，明天应该是个阴天或是雨天。
不久，书房的门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出来。那人似乎没料到黑暗中还有个人，看到她，脚步迟疑了一下，随后向她点了点头，大步离开了。
“青儿，你找我吗？”赵启言送走李逾明，看到大女儿站在院子里。
赵雪青进屋，跪在父亲面前，说：“父亲，请不要让大嫂回家，她现在已有六个月的身孕，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赵启言拉她起来：“起来说。”
赵雪青不肯起来：“青儿不想因为我，让赵府家宅不宁，沦为别人的谈资。”
“我不单是为了你，我常年不再家，没想到家风已沦落至此。” 赵启言痛心道，“在我家里听到那样粗鄙的话，说的还是我的女儿，这件事要是这样轻易过去，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父亲惩罚大嫂可以，但是不要把她赶回家。”赵雪青说，“如果她和孩子出了什么问题，我就是罪人，大哥和大娘永远不会原谅我的。”
赵启言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好，没想到会差到这种地步。”
赵雪青默然一阵，才说：“其实还好，我平时不到这边来，见不到大嫂。”
“起来吧。”赵启言无奈道，“我答应你，她暂时不用回去了，但是惩罚还是免不了的。我会让她禁足，在孩子出生之前都不要出院子了。”
“青儿还有一事请父亲答应。”
“什么事？”
“这次青儿出嫁，超出份例的嫁妆，青儿也不要。”赵雪青清楚，这才是问题的本质。
“没有什么份例一说。”赵启言说，“女儿的嫁妆自古就是父母看着给的，我给你的都是你该得的，没有超出不超出的。”
“那按照大伯家容姐姐一样嫁妆可好？”赵雪青问，“这样大娘和大嫂该没有异议了。”
“你不用管她们的想法，她们那边有我呢。”
“可是爹爹，青儿出嫁了，您不在京城的时候。”赵雪青说，“青儿还需要仰仗两位兄长和大娘，若为这件事和家里反目成仇，青儿真的是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了。”
赵启言下定决心，说：“不行，嫁妆太少，翟家那边也会有怨言。”
“没关系，睿哥不会在意的。”赵雪青说，“你也知道睿哥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青儿，过日子不是两个人的事，睿华不计较，但他们是一大家子人，公婆姑叔几十口人，他们会计较。出嫁时娘家若是轻怠你，婆家也不会尊重你。”赵启言说，“你要在翟家生活一辈子，不能刚嫁进去就被他们轻视。”
赵雪青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说：“在翟家受一些委屈没有关系的，睿哥说他很快会下放到地方上去，到时候我和他独自过活，不会被人欺负的。”
赵启言叹口气，说：“官场上的事情没个定数。我宁愿你现在忍一忍，也不想你在翟家受欺负。你大娘和大哥那里只要我在，他们不敢不和你来往的。再说我现在也老了，等夏国和亲的事情处理完，打算上帖子请求调回京城。等我回来，你就什么都不用在意了。”
“父亲要放下边关的一切，回京城来吗？”赵雪青问，“可是没有父亲，边关能守得住吗？“
这一战打得赵启言心灰意冷，说： “那就是朝廷的事了，打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想歇一歇。”
赵雪青点头，说：“父亲能回来，青儿再高兴不过。”
赵启言扶起女儿来，说：“所以你不要有顾虑，多带点嫁妆，用来置办东西，打点上下，有钱财伴身，才不会受制于人。”
“爹爹为青儿打算地这样周到长远，青儿还给爹爹添这么多麻烦，真是不孝。”
赵启言笑着说：“说什么呢，你是我女儿，为你打算不是应该的吗？”
赵雪青没有再推辞，有父亲撑腰，她也不怕柳桃找她麻烦，何不拿着呢。独自在京城生活近三年，她早就明白钱财的重要性，没有银子，仰人鼻息的生活确是难过的。
*
接下来是去白云寺的日子，一早赵雪青正准备着，翟睿华的小厮却过来送口信，说少爷已到后门处，想见小姐一面。
赵雪青放下手边的事，来到后门处，果然看到翟睿华倚在墙边等他，晨光照在他身上，静谧而又美好。
看到她出来，翟睿华连忙上前查问：“青儿，我昨天晚上才听说你们府里的事，担心了一夜，所以一早来看看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果然闹得很大，翟府也知道了，赵雪青不想让他们知道，没有回答。
“你还好吗？”翟睿华猜到她应该受了不小的委屈，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被他一问，赵雪青的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我没有娘亲，出身不好，还没出嫁，就闹出这些事，害翟家受人笑话，不知伯母他们会不会在意？”
翟睿华第一次见她哭，马上乱了分寸，想替她擦眼泪又不敢，只柔声说：“不哭，青儿，没事的。是你大嫂胡搅蛮缠，笑话也是笑话你大嫂小气，没有人会笑话你。”
“不知伯母是否在意我的出身？是不是也不喜欢我？”赵雪青问出自己的顾虑。
“不在意，不在意。”翟睿华胡乱应承，“等我们成亲了，我们自己单过，就只我们两人。熬两年等我下放到地方上去，离开这里没人知道你的身世，就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想到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赵雪青才觉得好受一些，点点头。
她的眼里噙着泪水，微微点头，楚楚动人，翟睿华情到深处，握着她的手说：“青儿，我真想我们明天就成亲，你不用再受委屈，我也不用再承受相思之苦。”
赵雪青满面飞霞，抽回自己的手，小声说：“那也不久了。”
“还有三个半月。”翟睿华精确地说出日期，有些忧虑道，“这段时间，我总是担心，怕中间生出变故来。”
“不会有变故了。”赵雪青笃定道，“我父亲会把我们的婚事办完再离京的。”
她笃信，只要父亲在，事情就不会有意外。
“嗯。”翟睿华点头。
“我今天要去白云寺。”赵雪青说，“不能和你说了，睿哥。”
“你要去白云寺？”翟睿华很吃惊。
“嗯，和大娘旭王妃一起去。”赵雪青说，“明天才回来。”
“白云寺夜景很漂亮，记得看看。”翟睿华去过白云寺。
赵雪青点头，说，“好的，我进去了，睿哥，下次你休沐我们再见。”
“好，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白云寺。”翟睿华恋恋不舍，站在原地目送她进门。
*
赵雪青回到秋水苑，匆匆梳妆准备行装，天气热，挑选一件薄薄的淡黄色衣裙。
“山上比城里冷，翎儿去收拾一套厚衣裙和披风带上。”徐娘吩咐。
“哪里用得上披风。”翎儿说，“天气这么热。”
“你不要总想着偷懒，我说带上就带上。”徐娘呵斥，不容置疑地说，“用不上再带回来就是。”
翎儿虽觉得没有必要，还是照办了。
虽然进入初秋，但这一日高温卷土重来，异常闷热。
黄婉玉早早的备好自家马车，等待着雅乐云的到来。这两天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正是混乱的时候，三人兴致都不高。黄婉玉本不想去，但雅乐云早上又派人来通知，说一切都准备好了，中午出发。黄婉玉不想让雅乐云扫兴，硬着头皮准备出发。
赵雪青穿了一件薄薄的衣裙，还觉得热的很。赵雪文已为郡主，打扮的较为庄重，丫头不停地给她打扇，也驱散不了热气，于是把衣袖拉的高高的，说：“这秋老虎真是厉害，我都要热化了。”
“文儿，你现在是郡主，要注意行为举止，在家里这样没人在意，等一会王妃来了可不能这样。”在赵雪文被册封后，黄婉玉对她严厉了很多，不许她再如以前那样任性。
“好的，知道了。”赵雪文也成熟不少，不再和母亲顶嘴，努力地学习怎样成为一位真正的郡主。
*
中午时分，旭王府宽敞华丽的马车来到赵府门外。雅乐云拨开帘子，没有下车，探出头说：“今天这天真是热，赵夫人和郡主小姐上我这辆车吧，我在车上放了冰块，凉快一些，这车大得很，坐得下四个人。”
三人上了旭王妃的马车。马车确实很大，铺着地毯，有着花纹繁复的坐垫和靠枕，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座位上细心地铺了一层不知道是什么草编成的凉席，触感温凉但又不失柔软，再加上一大盆冰块，果然凉爽不少。
赵雪青觉得马车里的装饰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众人一上车，雅乐云就吩咐车夫出发，说跑起来会凉快一些。
“这大热天，让夫人和小姐和我一起出城，真是有些唐突，但王府的夫子说明天是个吉日，适宜为郡主祈福。” 雅乐云抱歉地说。
“王妃真是有心了。”黄婉玉说，“天气热，闷在屋里更不舒服，去山里散散心才好呢。”
“哎，其实我也有私心。”雅乐云说，“我从西北过来的，娘家离得远，在这京城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听闻郡主要嫁到夏国很是亲切，就想和你们聊聊天。”
雅乐云掏心掏肺，伤感的表情又楚楚可怜，黄婉玉早把丈夫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说：“王妃见多识广，上次和您聊西北风土人情，我和文儿长了不少见识，受益颇多。”
雅乐云又细细说起西北的气候来，叮嘱要给郡主准备什么衣物鞋袜才好，说：“这些大小姐应该都知道吧，听说大小姐是在那边长大的。”
赵雪青听着他们的话语，望着雅乐云身后露出的一角靠枕，突然想起是在师兄杜如风给她的那几本书上见过这个繁复的花纹。正走神，突然被提及，愣了一下，才回答说：“ 是的。”
这句总算说清，雅乐云为什么叫上她了。赵雪青笑着看了雅乐云一眼，不对视还不觉得，一对视仿佛照镜子一般，她看到了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雅乐云明显感觉到了，愣了一下，马上笑意盈盈地说：“哈哈，难怪前几天我一见到郡主和雪青小姐，就觉得和你们有缘。”
“这可真是雪文和雪青的福气。”黄婉玉说。
“我还邀请怡然郡主和丞相府的晚晴小姐，她们都是王府关系亲近，好相处的人，夫人和郡主可曾认识？”雅乐云问。
“我知道怡然郡主，她人很好。”赵雪文在某个场合见过韦怡然，性格也合得来，很高兴她也能来。
“嗯，晚晴小姐是陆丞相的二小姐，陆丞相家教严，他们家的小姐很少抛头露面，郡主和夫人怕是没见过。”雅乐云介绍，“前段时间她和我们府二公子订了亲。”
黄婉玉点点头。
“我们府上大公子孩子都好几个了，逾明排行老二，又是世子，今年二十四却还未成亲。先王妃不在了，王爷让我操持一下他们的婚事。我就把她也叫了来，好熟悉熟悉。夫人不介意吧？”
陆府当年和赵府针锋相对，事情发生后，又是十几年没有来往，故雅乐云有此一问。
“没事。”黄婉玉说，“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几个孩子都还没出生呢。”
“那就好。”雅乐云放下心来，“本来和逾明定亲的是他们家的大小姐，不想三年前，他们大小姐长到快及笄的时候，突然生病去世了，逾明的婚事就耽搁下来。这一次陆丞相又说把二小姐嫁给他，我们王爷这才为他定下来。”
“世子爷的婚事真是一波三折。”黄婉玉说。
“是呀，逾明这么多年一直没娶亲，他父亲急得不行，这不让我张罗张罗呢。”雅乐云说，“我不好推脱，只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