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日落平静地越过阳台，偷偷爬上窗户，落在宿舍的白木桌上，程肆的侧脸向日落发出邀请，肌肤上的绒毛起立欢迎它的到来，而我，被她挡在日落之外，内心慌乱如麻，支撑着的手臂渐渐失去力气，推也推不开，赶也赶不走，就这么站着，允许着她的眼神发起质问。

室友们多半是没离开很远，虽然说什么听不到，但我还是压着声音问:“程肆，如果喜欢我，会让你最亲的人受到伤害，你还会喜欢我吗？”

“不会。”

看吧，任谁，都会这样选择。

低垂下的眼神，在看到地上那一点金黄色的光线时，程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说的不会，是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爱我的不会伤害我所爱的，除非我对他来说不重要，既然是那样，他对我来说，也不重要了。”

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代入一下我和干妈，她不允许我和程肆在一起，令我如此为难的出发点，明明是因为爱我，不想让我受到非议，所以程肆的话，解决不了我现在的困境。

唯一能解决的，是告诉程肆真相。

“我发过誓。”

“什么？”程肆的力终于松下，得以将她推开。

盯着她耳侧一点卷发，回答:“接干妈回来那次，我跪在她面前，发誓，如果和女生谈恋爱，尤其是你，她和江胜都不得好死。”

说完，目光移向她的脸庞，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往后退了两步，靠坐在林恩宵的椅子上。

“这也太毒了。”她拧着眉，“苏姨已经这么讨厌我了。”

很想说一句不是，她不讨厌你，但又说不出口，看着程肆略微有些伤情，此事总该了结了，想着如何安慰她，她却问:“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我顿了一下，“是。”

“既然你都发这么重的誓言了，又何必说你喜欢我。”

“我以为，说了喜欢你就会远离我，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她沉默着，胸膛起伏不定，不知是出于生气还是别的。无声的对峙消耗了些许时间，怕室友在外面等太久，我去开门，走到门口处，她出声拦下，“妖精，我们试试吧?”

放在门把上的五指重重地按下去，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还要试什么呢?开门的那一刻外面空无一人，而程肆飞奔过来将门砰地一声关上，她又站在我面前，以围困的方式。

“正面回答我，试，还是不试?”

“不试。”

“为什么？”

“发过誓。”

她有些激动，“发誓说了谎就被车撞死的人也还好好活着，如果誓言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那每天要出多少车祸，雷要劈死多少人，冷门生意从此发达接连上市，我们只是谈个恋爱为什么要背上人命?妖精，我可以不跟你谈恋爱，但你不能背着这个誓言过日子，苏姨这样把责任转移到你的身上完全没考虑你的感受，这不是爱你的正确方式。”

“不管是什么样的方式，爱就是爱。”

自认为这句话没有问题，但她却很生气，说我油盐不进，怂货，懦夫，这样的我根本不值得姚珺付出，拒绝姚珺是好正确的决定，是姚珺的幸运。

知道她说的都是气话，可还是被气到了，明明只是因为不想亲人受到伤害，她却一点都不理解我，她也不是适合我的那个人，既然觉得拒绝姚珺是正确的决定，是姚珺的幸运，那现在，这个幸运也给她一份好了。

“说完了吗？可以走了吗？”

“姚精！”

她鲜少有叫我大名的时候，而且眼眶红红的，让人不忍心，她这人就像她的名字，夏日里肆意又热烈的风，我瞻前顾后畏手畏脚，一贯爱用逃避和冷战，这是她最讨厌的处理方式，本来也不同频，尤其是现在，距离拉开，她不再是我的参照对象，我又做回了我自己。

但，有一个问题我很想问，在她生气的握紧拳头，继续尝试着与我沟通时，我问出来了。

“你为什么喜欢我?”

在这气头上，很明显她愣住了。

在之前，我感觉不到她对我的喜欢，基于我身边的特殊情况，对于喜欢一个人的定义，就是粘人，她从不，甚至大部分时间与我恶语相向，哪怕是友好相处，也只会让我觉得是单向暧昧，这样的感受下，突然就说喜欢我，要追我，要和我试着谈一场恋爱，是那样的莫名其妙、毫无道理。

她放了我，走向阳台，靠在床边望着日落，完美的侧脸上，睫毛安静地排布着，纤细的手指垂落，才发现，她手指上新添了伤口，两个创可贴挨着，是怎么一下伤到的两根手指。

我走过去，蹲下，距离她的手指只剩一厘米，她低下头看我，收回了手。

“摔落在山洞里时，我从怀抱希望到无所谓，再到近乎绝望，怎么会那么倒霉偏偏那几天坡上没什么人，而你的出现，就像沙漠中遇到的一汪清泉，解救了我的恐惧和接近干枯的生命，在你背上，看见你下巴处挂着的汗滴，感受着你明明累到发颤的肩膀和手臂，为了我的安危坚持到其他人出现才倒向我怀里那个时候，任何一个人都会无法克制的动心，更何况，难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那种别人看一眼就能令人动心一瞬的人吗？”

“喜欢本来就是一瞬间的动心，我对你有过无数瞬间的动心，没告诉你是我在克制，还是那句话，你的身边，太吵闹了，我不想参与这些，可是，你说喜欢我，你都说喜欢我了，我为什么不去争一争，谁知道最后，你还是选择了你的家人，姚珺争不过就算了，凭什么我也争不过。”

“我也做了很多的心里建设，考虑了整整一夜，把所有可能遇到的困难和挫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我依然选择了你，而你，是这样软弱，辜负我一片心意。”

“连试一试，你都不愿意，哪怕一天，三天，十天，你就会知道，那些虚无缥缈的誓言什么都不是，如果我现在要你发誓，要永远喜欢我，做不到就不得好死，难不成有一天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就会死吗？那你不死我是不是还得亲手杀了你?我不想再举证说这个誓言有多可笑，究其根本，是苏姨无法接受你喜欢女生的事实，而你，放弃姚珺和放弃我，本质都是一样的，你没有勇气去反抗，或者你根本就不想反抗，我和姚珺都愿意跟你一起面对，你就像个缩在壳子里的乌龟，要避开所有危险，这样做有什么用呢?该来的迟早会来，难道，将来她要你去跟一个男的结婚你也要去吗？”

跟男的结婚，怎么可能?我做不到，她这个假设好可怕，太可怕了，我似乎，懂了她的意思，再看向她时，我觉得心里堵得慌，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比我大几岁，平时觉得她聒噪幼稚，真正遇到原则上的事情她完全不马虎，大胆又细致，勇敢且坚定，尽管我一直都知道她内里是这样的人，却是第一次有这样深刻的体会，无论结果，只想要一个全心付出的过程，她一直都知道想要什么，而我，从小到大想的都是不要被抛弃，没有勇敢争取过什么，也不知道怎么争取。

她早就劝过我为自己而活将自己当成人生中的第一目标，现在才真正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姚精，我做了我的选择，你也做了你的选择，既然我们的选择不一样，那就到此为止吧，本来也不应该在一起。”

她走到门口，被我喊住。

“程肆，对不起。”

“不会。”她说。

送她到学校门口，给江胜打电话，以为他还在睡着，却被告知，他已经回去了，我问她程肆怎么办？他却对程肆来找我的事毫不知情，这下我懵了，不是江胜带她来的吗？

下一秒，我看见周怀远跑了过来，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看了看，最后定格在程肆脸上，程肆的情绪完全表现在脸上，周怀远敏感地捕捉到她的情绪，拽着她，要带她回去。

“我们走。”

见程肆乖乖被周怀远拽着，立即拦下，“去哪儿?”

“跟你没关系。”周怀远说。

“已经这个点了，你要把她带哪儿去?”

“人是我带来的，自然我负责带走，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放开她。”

本以为是江胜带她来的，现在才知道，是周怀远，之前程肆说过，周怀远在津阳上大学，我怎么就把这个给忘了，现在这个点回去的高铁早没了，周怀远打算把她安置在哪里？

他说:“庄慎，你惹程肆不高兴了知道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是程放的姐姐就是我的姐姐，当然跟我有关系。”

我笑了，“凭什么程放的姐姐就是你的姐姐，你跟程放又是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吗？我是他男朋友。”

呵。

“男朋友?背着他和阿水哥在一起的那种男朋友吗？”

“你胡说什么?”周怀远一下奋起，感觉下一秒拳头就要落在我脸上，程肆使劲拉住他，我根本不怕他，但动起手来我当然要吃亏。

我们站在学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不远处就是一个公交站，站了许多人，不想把事情闹开，我拉起程肆，准备将她带走，周怀远就是拦着不放。

“你想在我们学校出名吗？”我对着周怀远说。

他倒是淡然得很，“我无所谓，像我这样的人出名很正常。”

“是，你无所谓，但你别连累我和程肆。”

提到程肆，他才无话说，安静了下来，虽然很不愿意，但周怀远还是跟来了我住的地方，一路拽着程肆，拽一下，她甩一下，反复几次，她放弃了，拉拉扯扯走在小区里太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