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清染眯起眼睛，刚想说什么时，电脑上的视频已经接通了——

“枝枝？”视频里的女人开了口，她穿着一件复古风的白色夏装，头发长到肩膀，看上去已有四十多岁了。

和中年女性没有什么不同——如果忽略她左边那只蓝色义眼的话。

她的左眼被换过。

“你的眼睛怎么了？”令人惊奇的是，乐枝竟然也不知道。

只见她睁大了眼睛，满脸震惊，“老师，你……”

“没事，”视频里的女人眼眸一转，刚想问有什么事时，却透过屏幕看到了越清染。

“哟，养了个鬼娃么？”老师眯起眼睛，“枝枝，你这娃养得可真丑。”

从来没被人说过丑的越清染：“……”

“外国的娃吗？本土可别随便请娃过来……不对，”老师想到了什么，“你最近似乎也不缺东西吧，怎么又想起用这阴损之法了？”

又？越清染疑惑起来，看向乐枝。

乐枝却像没听到这句话，只是说，“老师，我这次是有事求你……这不是我养的娃，这是离体的鬼魂，我想求你把她送回身体。”

“离魂么，”老师喃喃着，扯开了话题，“枝枝，你知道我现在哪儿吗？”

乐枝一愣，心里莫名有不好的预感闪过。

果然，下一秒她的师尊开了口——

“我在千福庙，你的养母生了病，想见你最后一面。”

乐枝手指瞬间攥紧了，欲起身时却又克制的坐了回来，声音不自然的道：“什么病？不会是装的吧？”

“是积劳成疾，自然衰老所致，”老师抬眸看她，明明隔着屏幕，乐枝却感觉到了一股压迫感，“回来看看吧，顺便来这拿东西，把这离魂打回体内。”

乐枝犹豫了一下，没说话，视频那头却已经挂断了。

“枝枝？”越清染注意到她的肢体语言，敏锐的道，“你是不喜欢你的养母吗？”

乐枝抬手按了按眉心，“多嘴。”

越清染被骂了，但并没生气——她看着乐枝的表情，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很讨厌自己的养母。

这一瞬越清染脑海里面闪过了无数桩虐待儿童的案件，心里百转千回，最终小心翼翼贴过去，“那，你要回去吗？”

乐枝扫了她一眼，“……要。”

怎么说那也是把她养到十八岁的养母，虽然这光鲜亮丽之下踩了无数鲜血，但对她终归有养之恩情。

越清染松了一口气。

把她这细微的动作看在眼里，乐枝忽然笑了，“你很怕我不回去吗？……也是，不回去的话，可就没办法把你的魂魄打进身体了。”

越清染对了对手指，小小的身体看上去有点可爱：“也不是这个原因……我是怕你不去的话，到时候这件事传到了狗仔耳朵里，你就又要被骂了。”

“骂就骂呗，”乐枝并不在乎，“骂几句又不会少块肉，它们想着我、念着我，反而是旺我自己。”

这说法可新鲜了，越清染眉头一挑，没想到她看得居然这么开。

“何况有时候铺天盖地都在骂你，你也拿它们没办法，不如自己看开点，网线一拔，直接睡觉。”乐枝又补了句。

闻言越清染脸色僵了，更沉默了。

——她在的时候乐枝哪有被铺天盖地的骂过，只有是三年前她离开那会了。

“……是三年前吗？”越清染干巴巴的开口，“那些东西集体网暴你？就因为你公开自己是同性恋？”

乐枝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她原本只是随口感慨，此刻却突然发现，好像越清染也并没有那么平静。

她看着越清染惴惴不安的神情，忍不住逗她，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是啊，就是那会。”

却没曾想，越清染说，“对不起。”

乐枝一怔，又有点想借机问她三年前为什么要离开，但一想到这个问题被问了无数遍都得不到答案，她又不想问了。

于是她沉默。

“我应该和你一起承担那些骂名的。”越清染继续喃喃，“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乐枝笑了，眼神里有点讥讽，语气却很轻松——

“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说爱吧，又在最紧要的关头退出，说不爱吧，你现在又天天黏着我……不过都没关系了，我已经不在乎那些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有人爱，被爱在人的一生中占有的地位并不是最高的。

乐枝深刻的了解这一点。

比起爱，她更想要实打实的权利和钱财。

“好了，”乐枝掏出手机，“吃点东西吧，下午我们去千福庙。”

越清染兴致不高的嗯了一声。

乐枝懒得哄她，专心点外卖去了。

*

千福庙位于深山，之前的交通极不便利，需要乘坐大巴车转三轮车前往，但这两年这边因为营销旅游景点的缘故，出名了起来，当地市政也抓住机会连夜修了大道。

果不其然，路一修好，整个省的GDP都上去了。

某些富人听闻了这座寺庙的灵验，甚至在这边开了私人航线。

开了航线，一切就好办了。

因此乐枝是坐着私人飞机到的千福庙。

只是下落的时候是在山上一个简陋的停机场，需要步行10多分钟才能到寺庙后山。

乐枝带着包里的越清染下了飞机，摘了墨镜，往后山去了。

这里和她记忆里相比，已经变化了很多。

原本两道都是野树野花，如今却种了两排的红枫树，乐枝暗暗感慨可惜这会不是秋天，否则应该会更好看。

“……我好像来过这里。”飘着的越清染突然开口，“好熟悉啊……”

乐枝一顿，“怎么可能？这地方才修没几年吧……你哪有时间来这里？”

“不不不，”越清染却着急的辩解起来，“我没骗人……但我记忆里，这里好像……好像有一棵很老的大树？树上还挂了一个很大的风铃？”

乐枝一僵，眼神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没有吗？”越清染却依然盯着路上的某处，“我记得好像有的呀……”

“记错了吧，你又没来过这里。”乐枝淡淡的说，继续带着她往后山去。

她表面淡然，但心里却已经翻起滔天海浪——因为越清染说的是真的。

乐枝记得以前这里确实是有一棵大树，那大概是她在十岁的时候了。

那时候她年纪小，虽然没有上小学，但庙里的姑姑们还是不乏有认字的，就也教她认字背书。

然而孩子的天性都是喜欢玩的，乐枝也不例外。

她那时就很喜欢趁着她们说课的时候，悄悄偷跑到这里来，依靠在大树下睡觉。

那个时候漫山遍野都是一种奇怪的白色野花，花香很浓，浓到有点臭。

风一吹，那些味道就把她熏醒了，也会吹动那个很大的、挂在树上的风铃。

叮叮当当的，霎是好听。

可越清染怎么会知道这里有一棵大树？要知道这地方在那个时候也属于前山香客不许入的禁地。

乐枝越发疑惑，但很快就把这疑惑抛之脑后了。

因为有人看见了她。

“枝……枝？”扫地的师姑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她，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你，你终于回来了？”

她急得把扫帚扔到了一旁，扑过来抱住乐枝。

乐枝现在的模样和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许多对她感情深的人都记得她的模样。

乐枝动了动唇，没躲开，心情复杂，“王姑姑。”

“哎，”抱着她的王姑姑应了一声，眼角竟然有泪水，语无伦次道，“我糊涂了，你回来是因为要来看主持，对吗？……你是从后山的飞机场回来的吧？好……挺好的，比你离开时的夜路好……长路漫漫，枝枝，你很累吧？”

乐枝忽然无话可说了。

那一天的夜路，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跑出这座庙的那一天，夜色很深，还下了大雨，路上的荆棘划破了她的脚腕，石头绊得她狠狠的摔了几个跟头。

很疼，还流了血。

可她还是爬了起来，即使没有人支持，没有人扶她，她还是爬了起来。

就好像有着顽强生命力的花。

原以为迟来的担忧再也动摇不了她的心扉，可听到熟人话语的这一瞬，乐枝承认自己动摇了一下。

“……王姑姑，你老了很多。”

她心情复杂的摸了下王姑姑鬓边白发。

“人都会老的，只是可惜没看到你在我身边长大。”王姑姑擦了擦眼角的泪，“当年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走，我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们都说你半夜就跑了，可那会你才多大呀，怎么跑出这座山的呢……想想都好难呀。”

乐枝闭了闭眼，口是心非道，“没有，不难，下山以后就看到了大巴，去了城里。”

“那就好，那就好，”王姑姑连连说道，“那走，我带你去见主持吧。”

她看不出乐枝的口是心非，越清染却听出来了，忍不住多看了乐枝一眼。

……她知道乐枝是从寺庙下山的，却没想到是半夜走的。

刚才在飞机上看，这里的山那么深，那么黑，当年才十八岁的乐枝，是怎么跑出去的呢？

一定吃了很多苦。

越清染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明白乐枝身上那股‘韧性’是怎么来的了。

乐枝似乎正沉浸在旧事中，没注意到她那带了点疼惜的眼神。

千福庙这些年来不止后山有变化，寺庙内里也被重新修葺过了，还扩建了一些，庙里也种了很多红枫。

这个时间香客很多，乐枝听到了前面传来的嘈杂声，王姑姑却让她不用多管，领着她去后堂寝室了。

“……主持她怎么样了？”路上，乐枝忍不住问。

王姑姑叹气，“她呀……唉，自从你走了以后，她也不很好过了。”

乐枝抿唇，不说话了。

可这时，她却感觉自己指尖上的红线被扯了一下——

她下意识扭头望去，发现越清染停住了。

停在院里一面旧经幡前，表情有点呆。

“枝枝，我好像真的来过这里。”她说。

换了个简介，但故事走向是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