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遍传着赵柏鸿的宣判,林末的身份被世人所知。记者们更喜欢描述一个舞女的复仇,豪门的争斗。
林末在庭审席上流泪的照片,以及齐誉盛打赵柏鸿一拳的照片在报纸上印得最多。
在世间,这场故事看起来已经落下帷幕,到了结局。
可是对林末来说,没有结束。
齐家在赵柏鸿的宣判后陷入了更深的深渊。齐日昌和李思敏无法面对这样的林末,或者说他们无法面对赵如堇。
在饭桌上,齐日昌喝着不像从前可口的羹汤,不再评论羹汤的味道。他显露了一种不安。
齐日昌是当家做主的人,他坐在主位一声不吭地喝汤,就没有人会出声。气氛随着齐日昌的一勺子沉到了凝固时。
齐日昌突然问,“你知道谁要买你吗?”
林末手中的筷子停了,她美丽的容颜如镌刻的雕塑,透着死气沉沉的肃杀感,“不知道。”
一声碗落,齐誉盛直望着齐日昌,“你问这个干什么?有本事把背后那个人找出来。”
换做以往,齐日昌一定会给齐誉盛脸色,但今天齐日昌出奇的沉默。只是夹着菜不再说话。
“我吃饱了。”李思敏起了身,走向房间。
在齐家别墅,有什么好像改变了,在穿着袄裙的女人身上冒出了枯萎的气息。
随后齐誉盛就带着林末去了后厨,拿些小点心上了楼。
今天的晚餐不欢而散,却是由这个家的女主人带了头。这在之前也是不可思议之事。
到了楼上,李思敏就把齐誉盛叫出来。
李思敏带齐誉盛进屋,拿出红木盒交给了齐誉盛。
齐誉盛以前没见过这木盒,打开一看,是一箱子的金首饰。
“妈,你要给林末怎么不亲自给。”
“你父亲不会认她,你也不要别人,那就别管你父亲了。”李思敏对齐誉盛和林末做了退让。
齐誉盛谨慎一望她,“妈,你不忍着他了?”
李思敏只是沉默。
齐誉盛以为李思敏终于想开了。
其实是因为李思敏又再一次失望了。
李思敏在庭散的那一刻赶去了万和航运。
这是她第一次去打扰齐日昌,她要告诉齐日昌,林末就是赵如堇,就是那个和齐誉盛有着婚约,他曾经选定的儿媳妇。
在李思敏看来,这是天大的事。
可当车在万和航运停下时,李思敏看到了一个西装笔挺,和齐日昌长得很像的男子。他的年岁与齐誉盛差不了多少。
李思敏问司机那个人是谁。
司机支支吾吾。
李思敏朝他嘶吼了一声,她像一个泼妇,失去了尊严一般。
司机才说是二公子。这个二公子在十八岁的时候就进了万和航运,已经当了五年的经理了。
直到那时,李思敏才知道童话破碎得多惨烈。
什么天大的事都没有了,齐日昌就也许连让齐誉盛继承万和航运都是假的。他有另外的儿子,当然留了后手。
从那个私生子降生的那一刻,李思敏和齐誉盛的地位早就动摇了。只是齐日昌在骗罢了,他不想落得和赵柏鸿一样声名狼藉。
李思敏不敢去看林末一眼。这是糟糕的城堡,这是破烂的童话,往事不堪回首。李思敏却把丑陋的面目给了林末,已无法面对她认为清清白白的赵如堇。
林末收到了这盒属于齐家少奶奶的首饰,没有带起来。
她放到了柜子里,“齐誉盛,我真的做不了齐家的少奶奶。”
“做我老婆就好了,这就是我妈给她儿媳妇的,”齐誉盛把一个金手镯拿出来给林末带上,然后把林末抱到床上,半笑半怨道,“这手镯长得多像手铐,我要把你铐在我身边,你就是我的。”
齐誉盛某些时候大少爷的臭毛病还是改不了。
林末摸着他的发,眼中不屑他这专横,“My poor man,有病就去看医生,吃点药,拖久了就治不好了。”
齐誉盛半气道,“医生医不好,就你医得好。”
齐誉盛想不到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又特别害怕失去。林末对另一个秘密仍然难以开口,齐誉盛也始终狠不下心去追问。
可齐誉盛无法安心,他在林末身边已经变得如私家侦探那样敏锐。他推测着,早已开始怀疑林末不愿说的秘密是和那艘船有关。
从林末多次听到码头,还有听到船笛的反应里,他感觉到了她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伤。
他相信林末记得那艘船。他甚至想到了,她被扔下船的那一刻,她睁着眼看着那艘船,记下了它的样子,记下了它的船笛声。
然后在十年里,她一定找到了证据。但那些证据在庭审时如沙砾坠入海中,封存于那里。
她不愿说,她的理由是不想把他扯进来。
齐誉盛想林末的复仇一定还没有结束。但他猜不到林末会用什么手段对付那艘船。
于是,固执的人又犯了固执病,总想寻些证据证明她不会再离开。
她没有比以往冰冷,会吻过他的脸,那就是他要的证据。
已经到了冬时,凉风变得刺骨。
绮丽的生意一落千丈。
不管她是林末还是赵如堇,一个舞女开的丝绸公司,有头有脸的富商和富太太们是不愿意碰的。
林末面临的就是绮丽的破产。林末拿回了它,却难以支撑它。
齐誉盛本想替林末买回了所有的股票,他说大不了不做他们的生意,就做洋人的生意。
林末阻止了齐誉盛。
她连洋人的生意也难做。她没有再安排任何的船运。
林末没有阻止绮丽任何人的离去,无论是股东还是员工。一本来很大的百货公司,最后砍掉了无数的生意。只留下服装。
林末就把绮丽仅剩的生意转向了另一处,卖服装给片场,给小明星。
拍电影的人总需要光鲜亮丽的服装,而且曼迪乐意介绍一些人。
曼迪不在乎什么舞女不舞女,她说,“我不是好人,你不是好人,那不就正正好。再说,我们加起来也没有最坏的人坏。”
林末就这样做起了小生意。
绮丽仍然得以保全,生意纵然比不上从前,但至少过得去。
日子还得朝前,林末在爱德拉银行的存款没有那么多了。她转为了小客户,以着过日子的姿态开始存钱。
人没那么阔绰了,教堂在冬风里也显得落寞。
乔纳斯送上了一封请帖,还有一朵玫瑰。
林末接过时,道了句,“恭喜。”
乔纳斯已经成为了爱德拉上海银行的副行长。
可乔纳斯满目愁容,林末不免惊讶,“乔纳斯先生已经是副行长,难道新职位不够叫你满意?”
按着以往,乔纳斯会大肆庆贺一番。然后再去Fallen Angel里戏弄高贵的绅士,笑看他们的失败。
“Molly,I think something is coming,but I don't know what's that.”乔纳斯以着沉重的口吻说着。
林末收起了玩笑,“你觉得是什么。”
“昨天晚上我参加了密会,见到了一个日本大佐。”
林末一时怔愕,“What do you mean?”
“我觉得奇怪,一个日本军方的人为什么来参加商务会议。”
林末望着教堂里左右的窗,一面阴,一面阳,她本能地选择看着阳光的那一面,没有底气地说,“他们都说日本人不会打入上海。因为有租界,各国的利益在此,他们会阻止。”
林末身为一个舞女,以前听过不少笑话。这个笑话是国民政府现在最大的侥幸。
而乔纳斯显出了害怕与厌恶。他害怕并厌恶这个世上的战争,所以才会在歌舞厅戏弄最上流的绅士。
“Absolutely not. They don't care you at all ,”乔纳斯一言就否决了这种侥幸,“就算到了那时候,他们只会一面暗示日本只要不动租界,随便他们干什么。一面告诉你们的国民政府,他们支持的只有他们,上帝会保佑他的。You know, what Jiang cares most is not the invader now, but another one.(你知道蒋现在最关心的不是侵略者,而是另一件事。)所以在Gentlemen眼里,这是堆烂摊子,与他们无关。”
所以,这最大的侥幸,视若救命稻草的期盼,在各国的上流绅士眼里,只是毫不起眼的尘埃。谁会去在乎一个烂摊子。
林末手握着乔纳斯给的一封请帖,请帖上写着:Welcome to Davis's garden.请帖制作的漂亮无比。
“如果是这样,那么戴维斯的私人聚会又算什么?”林末问。
“戴维斯要汇集租界里的各个富商,至于他什么目的我也不知道。”
“周纾文和齐日昌都想挤破头参加,”林末陡然冷笑,把请帖丢进了包里,“无非就是奴才大会。”
林末告别了乔纳斯,就去了纵横易通。她把乔纳斯给的请帖递给了周纾文。
“这是上一笔生意的货款。”林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