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认识。”施施拽紧了包袱一角，视线躲避，“你既然说是来查李大人的案子，那便是官府的人，为何没有腰牌？”

“咳。”沈琼棂轻咳了一声，“腰牌么……”

为了不引人注意，沈琼棂将腰牌放在了行李中，并没有随身带着。

“不如你随我们上楼，我把腰牌拿给你看？”沈琼棂诚心相邀。

施施后退几步，更为防备了。

沈琼棂万分无奈，“我们真不是坏人。”

身旁，姜寤已然让开了一条道路。

姜寤稍稍倾身，“施施姑娘，请。”

施施犹豫了一会，视线飘忽地瞧了姜寤好一会，这才跟姜寤他们上了楼。

在客房内，沈琼棂翻翻找找，把腰牌拿了出来。

“喏，九州台的腰牌。”

沈琼棂还分别介绍了其余人的身份。

施施松了口气，“原来是九州台的大人。”

姜寤仔细瞧着施施的反应，“你似乎……并不惊讶。”

施施神色平静，“有什么好惊讶的，李大人，不也是在九州台为官吗？”

说起李大人……“施施姑娘。”姜寤道：“我们此次来，就是想问你有关李大人的事。”

姜寤将李淼一案的大致情况同施施说了一遍，正想询问时，施施略显冷漠地道：“大人是想问，李大人是不是自杀的，对吗？”

“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大人，他不是自杀，也不可能自杀。”

“你为何如此肯定？”姜寤随口一猜，“你知道内情？”

施施没回答。

姜寤缓缓道：“听闻你和李大人情深义重，他如今枉死，你难道就不想为他讨一个公道吗？”

“公道？”施施嘲讽一笑，“这世间，真的有公道吗？”

姜寤双眼稍阖，淡淡道：“事在人为。”

“呵。”施施别过脸去。

一旁，云之何突然开口：“你知道，离枝死了吗？”

“什么？！”施施错愕地转过头。

云之何有些惋惜地道：“离枝死之前还托我们找到你，保护你，你现下什么都不愿意说，让我们如何完成她的遗愿？”

“怎会如此……”施施双眼通红，眼泪顷刻落下。

她浑身颤抖，几乎站不住。

“离枝这个傻子，我分明让她离开观月楼，她为何不听？”

“为何要为了我，搭上自己的命……”

姜寤伸手，虚虚扶了扶施施，“节哀。”

“离枝死前，唯一惦念的人就是你，她希望你，不要因她的死而自责。”

姜寤的话音像是有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施施姑娘，你相信我们，我们一定还你，还李大人一个公道。”

施施双眼氤氲地抬头，欲言又止。

迟疑半晌，施施终于开口：“在说出实情之前，我有一问，敢问大人。”

施施的眼神坚定，似要望进姜寤内心。

“若有一日，前路荆棘遍布，万险加身，虽九死犹不能还，大人可还愿意，为了公理正义，将此案查下去？”

姜寤目光下压，与施施四目相对。

片刻后，姜寤毫无犹豫地道：“愿意。”

“好。”施施错开几步，与姜寤拉开一段距离，“我告诉你们真相。”

在场众人都凝了凝神，下一瞬，便听得施施道：“其实，我跟李大人的关系，并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

“他之所以会来观月楼找我，并非寻欢作乐，而是因为，他是我的兄长。”

“那日，就是为了我，兄长他才……自缢的。”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稍显讶异。

“不对啊！”沈琼棂不解，“我们查过李大人的生平，他亲缘几近于无，更别提还有一个妹妹了。”

“我本名李芊。”施施娓娓道来。

“我与兄长，多年以前也曾是胄阳人士，后来家中巨变，我们不得已离开胄阳。”

“再后来，兄长因护送户籍文书返回胄阳，我与兄长一道，却不幸被人掳走，卖去了观月楼。”

谈及此，施施顿了顿，“我们在离开胄阳这段时间，音讯全无，或许就是因此，大人才查不到我和兄长的关系吧。”

沈琼棂“哦”了一声，“还是不对啊，李淼是九州台官员，九州台入职极为严苛。”

“这亲缘户籍，九州台一定会调查清楚，怎会因你们突然消失，查不到一丁点消息……”

沈琼棂说话间，李芊不知为何低下头，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云之何见状，摆摆手，打断了沈琼棂。

姜寤在一旁看着，并未多言。

待李芊平复后，姜寤才道：“你既是李大人的妹妹，那为何他明知你在观月楼，却要将你留下，不将你接出观月楼？”

“兄长，或许有兄长的考虑吧。”李芊视线晃了晃。

李芊不肯说，姜寤便不再追问。

话锋一转，姜寤又道：“你适才说，李大人是因你而死，这是为何？”

李芊回忆了一番，“那日，我如往常一般，在房中休憩……”

忽然，一个蒙面人闯进了李芊的房间。

李芊反抗不及，被蒙面人打晕了。

再醒来时，李芊就发现自己被人绑了起来。

“此后不久，有个人将兄长带了过来。”

那些人用李芊威胁李淼，逼着李淼自缢，留下遗书，说是只有这样，才能放过李芊。

“兄长……答应了。”

李芊说着，干涩的眼角再次流出泪来。

姜寤自袖中拿出一方锦帕，递给了李芊。

李芊嗓音有些模糊不清，道了声：“谢谢。”

“按你所说，他们逼死你兄长，你是唯一的证人，他们必然不会留下你的性命。”云之何敏锐地道。

“那后来，你是如何安全逃出观月楼的？”

“我也不知道。”李芊目光略显茫然，“我本以为我必死无疑，可就在那蒙面人想要动手的时候，离枝带着人冲了进来。”

“捉贼？”沈琼棂脑海中响起韩尛的话，眼神一闪。

李芊点点头，“对，就是捉贼。”

“那蒙面人见形势不对，大概是害怕暴露，就跑了。”

“难怪。”姜寤明白了，“想来，是李大人在离开观月楼之前，怕那蒙面人加害于你，故意留了线索给离枝，让离枝带人抓贼，才保下你的性命。”

“那……”沈琼棂还有一问，“李大人既然去了观月楼，为何最终，尸体却是在私宅发现的？”

李芊眼角泪痕未干，摇了摇头，“我只记得，兄长离开前，那个带他来的人也跟着他出去了。”

“或许，便是那人逼兄长去的私宅。”

“也就是说，引李淼去观月楼的，和逼李淼去私宅的，是同一个人……”姜寤低声喃喃着。

忽然，一个猜想浮现。

姜寤在行李中找了找，翻出纸笔，看似随意地在纸上画了几笔。

很快，姜寤将画像展开来，“你看看此人，是否眼熟？”

“是他！就是他！”李芊骤然激动起来，指着那画像，“就是他将兄长带来观月楼，也是他跟着兄长离开的！”

事已至此，终于明晰。

“此人便是我在入城时见到的那名仆役，果然是他。”

姜寤：“我还有最后一问。”

也是最重要的一问。

“李大人与他们到底有何仇怨，值得他们用你来逼迫，造成李大人自缢的假象？”

“这……”李芊长出了一口气。

她不自觉地攥紧了姜寤给她的一方锦帕。

“观月楼中，有一个秘密。”

“我兄长因我而去观月楼，无意中发现了那个秘密，他沿着线索一路追查，查到了一种药丸。”

姜寤追问：“什么药丸？”

李芊否认了，神情不似作伪，“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药丸的源头，是在幡蛊地界。”

“幡蛊……”姜寤思索了一会，“黑市？”

“嗯。”李芊应了一声，“黑市中，有很多药贩子在贩卖那种药丸，贩卖的地点，集中在寻香楼附近。”

“兄长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才被他们逼迫自缢的。”

“什么样的药丸，竟能让那些人花费这么大的精力，逼死一个堂堂从五品官员？”沈琼棂一问出口，便觉周身都冒着凉意。

当今大棠，二圣共治，却在天子脚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逼死了一个从五品官员。

细想之下，未免毛骨悚然。

“既有贩卖，便有利益，既有利益，便有人趋利而从。”李芊目光淡淡，甚至有些淡漠，“往往，动了利益的人，都不得善终。”

不知为何，姜寤总觉着李芊的话意有所指，不待姜寤询问，李芊便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李芊正色道：“我想提醒诸位一句，今日过后，往后的路会更难走，若诸位遇到艰难险阻，无法再继续查下去……”

“我和兄长，也不怪大家。”

云之何：“可你适才不是说，让姜寤无论如何也要查下去吗？”

李芊擦了擦眼泪，很浅地笑了笑，“那不过是试探诸位的手段，兄长和离枝已然为此事付出生命……”

“难道我还要逼着诸位，为了兄长的案子，当真殒命吗？”

李芊这么一说，沈琼棂忽然就觉着不忍心了，“你……”

李芊不着痕迹地打断她，“好了，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诸位了。”

“最后，我还有一件事。”

李芊望向姜寤，“我想跟他，单独谈谈。”

姜寤：好好好，都是冲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