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寤坐在马车上,初时只是觉着头晕,没曾想回了客栈,浅浅阖眸一会,便昏睡了过去。
昏睡了多久,姜寤感知不到,只知道醒过来时,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个人坐在他床头。
“云之何?”姜寤试探地唤了一声,久未开口,嗓音很是沙哑。
闻声,云之何僵硬地转过身子。
“你是怎么……”会在我房里?
话未说完,姜寤便觉喉间干涩,猛烈地咳了起来。
云之何匆忙拿了水,喂给姜寤。
温水下肚,姜寤喉间舒缓了许多,却也没有了开口的念头。
半晌,云之何目光空洞,淡淡地道:“你昏睡了三日。”
云之何的神情很不对劲,姜寤堪堪醒来,也没怎么在意这些,他低下头轻轻笑了笑,无声。
姜寤还是太高估自己的身体了。
他本想着,将养多年,自己总能恢复到从前的七八成,却不曾想,只是奔波几日,便吃不消了。
“我给你找大夫看过了。”云之何大概是想笑一笑,但弯着唇角,神情倒显得别扭。
“大夫说,你身有旧疾,这些年又调养不济,身子才会时好时坏。”
“不过,只要用上好的药材将养着,养个一年半载,总会好的。”
姜寤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似乎不太在意这些,又问:“我昏睡的这段时间,你有找到韩尛吗?”
此话一出,云之何半晌没说话。
在姜寤看不到的角度,云之何微微仰头,露出微红的眼角。
“姜寤,过去这几年,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辛苦么?
姜寤唇角扯动一些,有些苦涩,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淡淡地回了句:“都过去了,挺好的。”
云之何眨了眨眼,想把眼尾那抹红逼回去,“没事的姜寤。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把你养好的。”
“养我?”姜寤双眼稍稍上抬,“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你为何对我如此上心?”
云之何沉默了一会,有些难过。
“以前啊,我有个很想找到的人,我小时候见过他,他人可好了。”
“可惜,我后来找不到他了,我把他弄丢了。”
“我花了很长时间,想找到他,我以为找到了他,我就会很开心,但我错了……找到他之后,我反而更难过了。”
“我想,我要是早点找到他就好了,我找不到他那段时间,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姜寤靠着床头,视线稍斜,“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事……”云之何长出了一口气,“跟你没关系。”
云之何用掌心捂了捂眼睛,彻底按下眼尾酸涩,“那个,你刚刚是不是问我韩尛来着?”
“我找到他了。”
-
韩尛就住在胄阳徘河地界。
徘河郡和古晟郡相邻,从姜寤他们歇脚的客栈过去,半个时辰便能到。
下了马车,云之何辨认了一下方向,带着姜寤去了其中一个瞧着不是很显眼的院落前。
敲门声响起不久,门就开了。
“谁啊……”韩尛活动了一下脖子,在看清来人模样时话音一止,“是你们啊!”
没料到姜寤和云之何会来,见到二人,韩尛还有些惊喜,“你们怎么知道我住这的?”
“只是碰巧。”云之何没有过多解释,又道:“韩大人……”
“哎,别叫我大人。”韩尛摆摆手,指了指自己腰间,“现下可不是在办案,我连腰牌都没带。”
“大家相识一场,也算是有缘,你们就叫我韩尛吧。”
韩尛说着,探头往云之何身后看了看,“你身边那个家仆呢?”
云之何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
“了然。”韩尛点点头。
“自原县一别……”姜寤斟酌了一下说辞,“我觉得,你查案颇有心得,既然碰巧遇到了,有件事……”
姜寤话未说完,身旁匆匆而来一名九州台官员。
那名官员气都没喘匀,便急急地道:“韩尛,刑司,刑侍大人的女儿,闯进徘河九州台了,非要让九州台查案,大人让我们都过去呢!你也赶紧啊!”
韩尛一听事态紧急,立刻转身回屋拿腰牌,“我这有急事,先走了,我们改天再叙!”
“等等……”云之何把人拦住了,“我和姜寤正好也要去九州台,一起吧?”
“啊?”韩尛微愣,“你们两个?”
半刻钟后,马车上。
“不是……”韩尛抱着手臂,一脸的不解,“九州台又不是什么集市,随随便便就能进,你们两个也没什么案子在身,凑什么热闹?”
“谁说我们是凑热闹?”云之何往姜寤身边靠了靠。
姜寤当没看见,“我倒是有一件要事,想进九州台,求见理侍大人。”
“求见理侍大人?”韩尛像是白日见了鬼一般,十分诧异,“姜寤,你知道九州台现任理侍大人是谁吗?”
韩尛压低了声音,“是文飨,文大人。”
“文大人?”姜寤皱了皱眉。
姜寤在原县三年,对胄阳这处的消息了解得不够及时,来胄阳之前,姜寤设想过很多种可能,而最坏的可能,就是理侍之位更迭。
偏偏,姜寤运气不太好。
“这位文大人,为人严苛,极重规矩,办案必须得按规矩来。”
“自三年前,前任理侍大人病故,文大人继任理侍之后,那九州台门口路过条狗都得被他教一教规矩。”
“你一个平头百姓,未经通传,绝对见不到他。”
韩尛说着,见姜寤情绪不高的样子,还以为姜寤在为此事发愁,于是诚心建议了一番。
“这样吧姜寤,上次在原县,我见你查案还算利落,要不,我举荐你入九州台为官?”
“你要是成了九州台的官员,见理侍大人不就方便许多了吗?”
“不过呢,我这官职也不高,我举荐你,你可能只能从杂役做起……”
求见理侍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姜寤沉思了一会,不过韩尛说的,入九州台为官,姜寤也不是没想过。
但总得有个由头……
“考虑得怎么样啊姜寤?”韩尛自信满满地凑过来问。
云之何折扇一展,将二人隔开了。
与此同时,马车停下。
韩尛也不再追问,下了马车,直奔九州台。
姜寤和云之何二人跟在韩尛身后,守卫见韩尛不曾阻拦,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姜寤和云之何放了进去。
甫一进去,就听见厅堂传来吵闹声。
“李夫人,李大人的案子已有定论,我们九州台向来是接受府衙提告,若李夫人实在要重查此案,不若您,去府衙递个状纸?”
厅堂中,一女子推翻了案上的青莲,斥道:“徘河郡署对此案早已盖棺定论,如何会接我的状纸?”
“你们九州台,不是号称清查天下疑案吗?我既有疑,为何不查!”
女子身旁的官员很是为难,“李大人的案子,卷宗已交由九州台复核,九州台的仵作也已重新验尸,与徘河郡署结论一致,此案……”
女子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官员的话,“可徘河郡署的结论是自缢而亡,李淼他绝不可能自缢!”
二人争执不下之际,门外响起通传声。
“刑侍大人到。”
姜寤听到通传,本想避一避,无奈厅堂之外空旷,避无可避,下一瞬,魏友谋已到了近前。
四目相对,魏友谋难得诧异。
但很快,魏友谋越过了姜寤,走进厅堂,“魏姝!你在家中闹就算了,九州台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放肆!”
“爹!”魏姝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我说过了,以李淼的性子,他不可能自缢,他的案子有蹊跷!”
“他留有遗书,又有仵作验尸结果,种种证据都表明是自缢,况且你与他素来……”
魏友谋不知为何,奇怪地停顿了一瞬,“你又怎会清楚他的性子?”
“我……”魏姝的脸色莫名有些古怪。
魏友谋缓了缓语气,“我知道,你从前便因这桩婚事怨我,可现下他已经死了,你就不要闹了。”
“你与他毕竟夫妻一场,留他死后一丝颜面不好吗?”
厅堂中一口一个李大人,姜寤听着,总觉着有些不太对劲。
先前姜寤入城后见到的那人,仆役唤的也是李大人。
“这位李大人,你熟悉吗?”姜寤侧过头问韩尛。
韩尛摇摇头。
姜寤又问:“那你可有见过他?”
韩尛继续摇头,“不曾见过。”
“我前日才正式就任,那时李大人已然身故,不过,我见过他的画像。”
“好像是,喜着蓝衣,身高六尺……”韩尛想了想,灵光一现,“哦对了,他眼尾还有颗痣!”
那颗痣……
姜寤神情一凝。
厅堂中,魏姝正欲开口,兀的一道清亮的声音,穿过层层桎梏而来,“那位李大人,我或许在三日前见过。”
魏姝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瞧见明光里的姜寤,“你是何人?”
姜寤拱手,微微弯下腰,“姜寤。”
“你是姜寤?你不是已经……”魏姝眼底讶然,求证般地望向魏友谋。
魏友谋摇了摇头,错开了视线。
魏姝犹豫了一会,随即跪了下来。
“我以李淼遗孀的身份,请求魏大人,发文九州台,重查李淼之案!”
“你!”魏友谋正欲驳斥,魏姝俯首,向魏友谋磕了个头。
“爹,您位居刑侍,刑司又与九州台多有交集,由您发文九州台是最合适的。”
“李淼不能死得不明不白,算女儿求您了!”
魏友谋最是了解自己的女儿,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魏姝跟自己服软。
看着魏姝通红的眼眶,魏友谋心中万般无奈,“罢了,我发文就是。”
“不过我要提醒你,李淼的案子,徘河郡署已经结案,若要重查,此案呈递不到九州台推诉官手上,你要想清楚。”
“我知道。”魏姝如释重负地起身,“我并不要求推诉官重查此案……”
魏姝指了指姜寤。
“我要他来查。”
文中六尺约184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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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注释区域:
1.徘河郡署:府衙名,为郡级府衙。
2.刑司:大棠六司之一,专司动刑审讯。
附本文大棠背景下地方分级:
州>郡>县
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