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低头一看,真是好一座尸山。
那只僵尸一样的乌鸦一头撞死在柜门上,鸡蛋一样碎裂的是它的脑壳,红的白的血液脑浆四处飞溅。
这样平白无故惨死的乌鸦不止一只,还有许多腐烂程度不同的尸体堆积在门前,一些尸体上,被血水打湿的羽毛已经脱落,只剩下苍白的皮肤因气体积攒而高高耸起,花白的蛆虫蠕动着,在眼睛、鼻孔周围钻进钻出。
在路德艰难地做心理建设的时候,一只眼睛被虫子咬断肌肉纤维,从头骨中滑落出来,骨碌碌滚到路德脚边,黑眼珠直勾勾盯着他,像是在祈求着正义的降临。
路德从床上扯了块布料,包裹住手指,轻轻拉开柜门,尸山轰然倒塌。
柜子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一些崭新的几何教具,几身灰色的长衫被平整地叠好、摞在一起。
一两本看起来像志怪小说的书籍塞在衣服下面,但是内容超出路德知识储备的范围,他看不懂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此外还有一个紧锁的行李箱,路德将箱子拖出来,搬到光线较强的地方,又将还在佣人房游荡的伪·寻回猎犬·余成春找了回来。
“你找到什么了吗?”
余成春点点头,张开手心,露出一小把怀古。
路德无力扶额,虽然他对什么少爷公子的人品从来没抱有期待,但也实在没想到这人竟真的在家里偷偷找了这么多相好。
“好臭啊!这是什么味道?”进门时,小狗捂着鼻子抱怨道。
路德指了指地上的一摊尸骸,道:“小心些,别踩到了。”
“哇啊!这是谁的房间啊!好恶心!他想干什么!”
路德下意识道:“卢伟。”
教书先生,卢伟。
言毕,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愣在原地。
这个名字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路德的脑海里一样,从混沌一片的记忆深处缓缓浮现,在他没有刻意回忆时脱口而出。
余成春见路德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打扰,看向地上放着的行李箱。他现在干这种砸箱破门的事情已经很熟练,甚至不用路德指挥,撸起袖子就是一拳。
民国时期的破锁当然无法抵挡新时代新力量的正义铁拳,哗啦一声掉了下来,在地上可怜地打了个滚。
奇怪的是,明明路德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拖动,箱子里面却空空如也,只有两件在尴尬位置破洞的对襟短衫,和一双能露脚趾头的烂布鞋。
只能说,大户人家的家庭教师也不是什么好活,这人卖了身,没了钱,只能用个小破箱子关住自己可怜巴巴的自尊心。
路德感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明明目的是找可疑的罪魁,结果只抓住一个自尊心颇重的穷苦书生。
黑暗的房间,惨死的乌鸦,一桩桩事件积累的可疑堵在他心头,沉甸甸又无法发泄。
发觉路德情绪低落,余成春小心翼翼绕过一地尸骸,在房间里又探查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东西。眼看太阳西斜,阁楼里越来越昏暗,他轻轻推着路德走出房间,柔声安慰道。
“你已经很棒很棒啦,况且,咱们还有女鬼这条线索,她要是不好好说话,我也略懂一些拳脚!”
路德道:“你今天怎么胆子大了不少?”
余成春狗狗眼亮晶晶地看着路德,眸子里挤满了钦佩和不知名的情意,说:“我想帮你嘛。”
路德心底一软,突然觉得这小孩又乖又会说话,踮起脚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小狗的脑壳。
——
两人下楼时,正赶上情侣二人组回房间。
这两人似乎是发生争吵,王瑶眼眶红肿,面带泪痕,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卫生纸,一抽一抽地哽咽着。
而许亮,则目露凶光,脸上痘印泛红,表情狰狞扭曲,青筋毕露。他阴沉着脸,一脚踢翻楼梯口的透雕如意纹几,上面摆放的瓷瓶斜飞出去,撞到地上碎成几瓣。
王瑶正巧在瓷瓶的旁边,吓得尖叫一声。
暴怒的男人像是再次被激怒,冲过去揪住王瑶的衣领,另一只手高高扬起。
余成春奔向两人,捏开许亮的手,将瑟瑟发抖的女生护在身后,还没劝说几句,就被许亮一把挥开。
许亮瞪着徐成春高大结实的身躯,线条分明的手臂,没有继续动粗。
腱子肉的威慑力果然奇大无比,他也知道自己如果真和余成春对上,准保被揍得满地找牙,只好悻悻走开,随手推了扇门。
一下,两下。
门牢牢嵌在门框中,纹丝不动。
好巧不巧,许亮选中的房间正是那间上锁的书房。
众目睽睽,许亮恼羞成怒,抬腿狠狠踹了一脚。
插销应声断裂,碎屑洒在地上,木门重重砸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许亮怒气冲冲地走进去,又砰得一声,摔上门。
这样莽撞,易怒,又软弱的人,早晚会毁在他冲动的右腿上。
路德轻轻扶起跪在地上捂脸哭泣的王瑶,将人送回主卧。
临别时,王瑶饱含泪水,双目凄凄,如泣如诉,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最终,她也只是摇摇头,轻轻道了声谢谢,又犹豫再三,加了句小心。
房门轻轻合拢,发出“喀”的一声轻响。
路德莫名产生一种遗憾的预感,就好像看到,她的生命也将随着这样的响声走向终结,他将再也无法见到这个敏感而哀伤的姑娘。
时间不等人,晚上的计划迫在眉睫。
路德让余成春先去芸娘的房间稍做准备,自己则又返回淫邪青年的房间。
昨天晚上,芸娘来得突然,他不小心把之前从盒子取出的那枚怀古弄丢了,现在必须找回来。
地上没有,枕下也没有,怀古到处也找不见踪影。
路德掀开床单被褥仔细翻看,终于在缝隙中发现了那枚透着浓绿的石头,松了口气。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只有一部分残余的微光。
山野之中,气温下降得极快,冷意袭来,地面上浮起一层缭绕弥漫的浓雾,逐渐笼罩迷宫、花园,将整座小楼紧紧包裹在其中。
路德没有点灯,只是静静的坐在昏暗的房间中,等待着。眉如远山,眼窝深邃,寂静也为他拢上一层氤氲的冷气,像一把流光溢彩的利刃,危险却又迷人。
夜幕降临时,门外响起微弱的嘎吱声。一只骨瘦嶙峋的手小心翼翼推开门。李叔的一张阴沉的脸悄悄出现在门边,向内鬼鬼祟祟地张望。
黑暗中,路德道:“真是麻烦您了,又是送饭?”
李叔一惊,脸上尴尬地升起一个伪善的微笑,说:“原来你在这里啊。”
路德客气地点点头,走过去接过李叔手中的塑料袋子,随手放到一边。
他没有看到,门后,李叔的脸上,虚假的笑容瞬间消失,接着便涌上阴毒以及刺骨的恶意。
——
电灯早已无法使用,余成春翻了翻杂物,在房间中点上一支蜡烛。
不一会儿,路德走进房间,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擦过凳子上的灰尘,在圆桌旁坐下来。
余成春屁颠屁颠地跑到路德身边,趴在圆桌上歪头看向路德。
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月下观君子。烛光里,唇红齿白的青年目光缱绻,面若桃花,余成春看着看着,一时间有些痴了。
路德自己什么都没干,见这呆子又开始直勾勾得盯着自己猛瞧,不禁笑起来。
他抬手,拧住余成春的耳朵,轻轻前后拽了拽。
明明不疼,余成春却故意讨饶,呻吟出声。
路德无奈地喝到:“回神啦!”
余成春努力催动沉浸在美貌中的大脑,响应路德的话。那卖力的样子,几乎让路德能听见他脑子艰难转动的吱嘎声。
不知是想到什么新奇的点子,余成春眼珠一转,道:“路德,你能讲讲你之前的生活吗?”
路德瞎编:“我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广袤的葡萄果园,有起伏的山丘溪流,可以采蘑菇、摘樱桃。夏天,可以睡在野地里,星星灿烂,月光也皎洁。”
“小春,你想去看看吗?”
余成春当然是猛猛点头。“那咱们可说好了!”
路德轻声道:“好。”
如果他真的还能想起来自己的过往,真的还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余成春又联想到路德给予他的爱称,耳朵红得像是被烛火点着了,转过头,直直的看过来。
“路德,嗯,你叫我小春,那我可以怎么称呼你呀?”
路德道:“你终于想起来这事了?”
余成春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和路德对视着,双目中的期待和羞涩简直满的要溢出来。
路德不想辜负这份珍视,说到:“你可以叫我SiSi。”
“SiSi?”
“对。”路德颔首。不管之前他的小名是什么,从现在开始,他就是SiSi了!
“SiSi,咱们等女鬼主动过来吗?”
“对,她待会儿就来。”
说罢,路德静静地看向飞罩上喜桃藤边倚着的木雕美人。
明黄的烛火摇曳中,木雕更加立体动人,随着火花摆动腰肢,好像就要迈出脚步,向两人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