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怎么了？”
董琴南吓了一大跳。
程筝和程笳这么哭么不稀奇，可程筌……在她印象里一直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性子，都多少年没见她这么嚎啕大哭过了。
快步走到门口把她搂进怀里拍了又拍，又去看紧跟在后面的程筝。
程筝想讲来着，可又不晓得该怎样比划，只好上前拍了拍程筌的屁股。
双手环抱着董琴南的程筌其实不想哭的。
跟姐姐一路讲回来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觉得生气，肺都要气炸了。
可在看到妈的一瞬间，瞬间漏了气，她都委屈死了。
真的，长这么大都没这么委屈过。
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把眼泪，哽咽着告诉董琴南：“我被老小姐骂了。”
“不可以这么讲老师。”董琴南拍着她后背的手不由得稍微加重了力道，但声音很柔和。
程筌瘪了瘪嘴，倒是没有辩，甚至从善如流：“我被班主任骂了。”
董琴南揽着她进屋，给她把书包卸下来，又示意程筝给她倒了杯温水，而刚才被程筌那一嗓子吓得愣在了原地的程笳也已经回过了神，都不用人讲，就抓着自己别在胸前的手捏子，垫着脚尖要给程筌擦眼泪。
程筌往后仰，哽咽着都难掩嫌弃：“都是鼻涕。”
“没有鼻涕，新的。”
程笳急坏了，撑着程筌的膝盖就要往她身上爬，被董琴南揽着肚子抱在了怀里。
跟她讲：“现在筌姐也想抱抱，妈抱姐姐好不好？”
话是对程笳讲的，可余光却忍不住去瞥程筌。
程笳歪了歪头，许是没想到二姐这么大人了还要抱，但还是飞快点头：“妈抱姐姐，笳笳让抱。”
程筌就掐她脸：“什么时候轮到你让不让了……”
可到底有些不知所措。
放下程笳的董琴南也有些僵硬。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这么抱过程筌了。
抱坐在膝盖上的这种抱。
程筌却记得，自打妈怀上笳笳，就再也没有抱过她……
坐在妈的膝盖上，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却一动不敢动，后背都僵住了。
董琴南垂下了眼眸。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笳笳正是还可以抱在怀里的年纪，所以抱笳笳她是抱惯了的。
除开头两天小家伙还是会陌生，身体四肢会有点僵硬，差不多到了第三天上，竖抱的时候人就会主动把下巴放在她的肩头上，抱坐在膝盖上的时候整个人也会软下来，后背紧紧贴着她的前胸……
慢慢来吧！
董琴南迟疑了一瞬，还是把下巴搁在程筌的肩膀上，问着她：“班主任为什么讲你啦！”
一听这话，程筌哪里还顾得上自不自在，嘴巴一瘪，眼泪又滚了下来：“讲我穿的花红柳绿的没有学生样子。我哪里穿得花红柳绿了啦！还讲我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可今天月考才刚考完，成绩还没出来的，她怎么就晓得我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啦！”
这个老师……
董琴南强忍着没有皱眉，从程筝手里接过手捏子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问她：“你们班同学都穿的什么衣服？”
“也都穿运动服呀！”程筌哭得更大声了，“凭什么只骂我！”
“当着全班的面讲你的？”董琴南眉头微皱。
“嗯！”听出了董琴南语气里的不满，程筌重重点头，又去看程筝，“我跟艾米一样，我永远不会忘记这种刻骨铭心的奇耻大辱。”
……行吧。
程筝哭不是笑也不是，端了张小板凳揽着程笳坐在了董琴南身边，看了看董琴南，又看了看程筌：“我好像有点明白你班主任为什么会这样讲了。”
“为什么？”程筌打了个哭嗝。
董琴南也看过来。
程筝扽了扽身上的运动服，又示意她们看娟丫头身上的运动服：“虽然都是运动服，但妈裁的运动服跟市面上的面口袋很不一样，收腰的衣服和束口的裤子，更合身，更有型，也更好看。”
程筌就瘪了瘪嘴。
这算什么理由啦，她们穿的运动服跟买的不一样，别讲她了，就连文君都看出来了。
羡慕得不得了。
讲百货公司都买不到这样式样的运动服，还讲有个会踏洋机的妈妈真好……
可再不一样也是运动服，又哪里妨到老小姐了？！
伸手拽了程笳别在胸前的手捏子擤了把鼻涕：“别以为我不知道，自从我在联欢会上跳了舞后她就看我不顺眼了。”
“你能肯定吗？”董琴南问她。
“我当然能肯定，她看我的眼神跟婆婆奶奶看我的眼神一样，都跟刀子一样。我在她面前已经很乖了，笑都不敢笑，上语文课眼睛从来不敢看别的地方，下课也不敢出去跳皮筋，可她还是拿有色眼镜看我，凭什么啦！”
程筌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多的眼泪。
可她就是有这么多的委屈。
明明她都叫程筌了，穿的也都是自己的衣服不是姐姐洗到褪色的旧衣服，讲起来成绩还不差，照这么下去，是肯定能考上高中的，凭什么还是要被老师区别对待！
离婚怎么了？
班里又不止自己一个人的爸妈离婚，十二他爸妈不也离婚了么，怎么不见老小姐拿刀子扎他？
难道就因为十二是男的，自己是女的吗？
“明明都是女老师，都是女的，为什么要看女学生不顺眼，她的眼睛是瞎掉了吗？”
程筌死活想不通。
程筝掰开程笳胸前的回形针，把手捏子拿下来递到程筌手里，小么声地哄着程笳：“回头让筌姐给我们洗……”
其实，这个不难想的。
没人规定女人就必须看女人顺眼。
很多女人都看别的女人不顺眼。
远的不讲，就讲近的。
譬如婆婆、奶奶、大舅妈……这些人都看她们不顺眼。
讲起来这还是亲人呢，更别讲没有关系的外人了。
但是，老师其实不应该这样的。
就像程筌上次讲的那样，老师这个工作是良心工作，不是普通挣钱的工作……
具体的她一时间也讲不好，总之老师不应该随随便便就对学生抱有成见。
况且从前怎么样不讲，这次程筌真的没有做错什么。
表演节目怎么了？
跳舞怎么了？
程筌跳的可是民族舞。
她们舞蹈班的夏老师可是省城艺术学院舞蹈科的老中专生，程筌程笳头一天上课就告诉她们，舞蹈是一门艺术。
还有礼拜一进去的时候，班主任还夸她了，讲她大方了很多，不像从前那样小家子气了……
虽然后面还劝她考师范，但由此可见，一个老师一个想法。
这不是学生的问题，这就是老师的问题。
讲给程筌听。
程筌不哭了，连连点头：“就是她有问题！”
董琴南也点了点头，程筝讲的确实有道理。
但她也觉得，程筌的班主任兴许未必有那么大的敌意。
欲言又止。
程筝看到了，有些迟疑地喊了声“妈”。
程筌眨了眨眼睛，立马意会，扭过头来：“妈，你想讲什么讲好了，我听得进去的。”
要是爸的话，晓得她被老师骂了，肯定会劈头盖脸地再把她骂一顿，甚至打一顿。
但妈从来没有因为这个骂过她。
离婚前都没有因为这个骂过她，只会讲肯定是她做的不对。
当然，从很早很早之前开始，她就不会跟爸妈讲她在学校里挨骂被欺负的事了。
讲了也得不到一句好话，还会招骂，她又不傻。
但是现在，就算妈还会讲是她的不对，她也认了。
反正大人总归都是对的，就算是错的那也是对的。
更别讲老师了，在家长心目当中，他们讲的话那就是圣旨，是金口玉言。
董琴南看着程筝程筌，还是难免欲言又止。
她不晓得自己想的对不对，讲出来会不会对俩人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讲起来从前她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烦恼，三姐妹在学习上在成长上从来没有让她操过心……
于是乎，就都长成了那样……
当然，不是说长得不好……她也不晓得该怎么讲，总之都让她心痛……
程筝跟程筌自然不明白董琴南为什么会这么犹豫，程筌还讲：“妈，没事的，就算你骂我，我也不会跟你顶嘴的。”
董琴南顿时哭笑不得，还是小人呢！
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跟两个大的推心置腹：“可能是我年纪大了，站在班主任的立场上来想，觉得她会对程筌格外的严格，可能不是因为对程筌抱有成见，而是因为她作为老师，有那么长的教龄，教过那么多的学生，太知道爱漂亮不爱学习的女学生以后走上社会是要吃苦头的。”
眼看着程筌咬了嘴唇，董琴南赶忙分辩道：“当然，我不是讲我们筌姐不爱学习。只是老师看着你长得好穿得也可以，在班级里又很活跃，还会跳舞，她自己先就怕了。”
“有个成语是不是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我觉得你们班主任可能就有点那个意思。因为之前碰到过这种事，所以就总是提心吊胆的，就会有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就会想要防范于未然……”
“当然，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老师也会出错，不管怎么讲，她用这种会让你难过的方式来让你懂事，我是很不赞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