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式样的背带裙喜欢伐，给你们再做根姐妹裙好不好？”

抱着程笳一路看过来，董琴南在一排花花绿绿的涤棉背带裙的架子前停下脚步，扭身问程筝和程筌。

“还是给笳笳做吧，我跟二妹还是穿裤子比较好。”

程筝看着程筌手里的这条黄色格子的背带裙，摇了摇头。

背带裙当然很好看，里面再穿件白衬衫，不知道多时髦。

文君就有这么一身。

价格也好看。

120块。

百货公司不是江南春，还不能还价。

但她并不是因为贵才摇头的，她当然知道妈是带她们来偷师的。

只要她们讲喜欢，妈回家就会去娟丫头堂姑家裁了料子来给她们做，一根裙子做下来兴许都不要20块。

她摇头是因为她不好意思把裙子穿到学校去，更因为她知道小学还好点，但有的初中老师是很不喜欢女同学穿裙子的，甚至是会当面骂的。

“穿成这样还有心思念书伐!”

眼见程筌嘟着嘴不作声，拉了她的手，小么声地同她讲：“初中没人穿裙子的……”

程筌也听人讲过，甚至还听说二中要求所有女同学统一剪短头发，幸好她没被分到二中……

抬手把双马尾捋到胸前来，瘪了瘪嘴：“那好吧！”

主动跟董琴南说：“妈，你给我和筝姐买两套运动服吧，漂亮裙子还是留给笳笳穿好了。”

幼儿园肯定是让穿裙子的。

至于运动服，那肯定不可能有裙子好看，但大家现在不管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穿运动服，穿就穿吧，有的穿就很好了。

董琴南听到了程筝对程筌讲的话，她是真想不起来初高中到底让不让穿裙子了，但她晓得这会儿三姐妹都穿的什么……

捋了把程筌的马尾：“运动服要买，背带裙也要做，我们可以上兴趣班的时候穿，我再给你们搭件白色的涤棉衬衫好伐，带荷叶边的那种。”

“对呀！”程筌立马开心了起来，“上学不能穿，但放学可以穿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挽了程筝的胳膊：“姐，做吧做吧，我们到时候一起穿。”

然后不等她点头，就示好道：“就做黄色的，筝姐最喜欢黄色了，我也觉得黄色很好看。”

荷叶边的白衬衫呢，程筝也心动了：“还是做蓝色的吧，黄色的太招小虫子了。”

程筌就眯着眼睛笑，她最喜欢蓝色了。

拿定了主意，百货公司对她们也就没有吸引力了，直奔草市桥布行挑料子。

粉的、蓝的、红的、绿的……

程筝看着自家妈摞到一旁的料子，虽然都是涤纶的料子，都不贵，但这也太多了。

眼皮子直跳，看了眼眼睛都发亮了的程筌，程筌吐了吐舌头，上前挽了董琴南的胳膊：“妈，你这是打算给我们做多少衣服啦！”

“拼色的运动服加上玻璃纱的汗衫，各做四套好伐？”

做？不买吗？

不是……四套？！

程筌瞪大着眼睛扭头看了眼程筝，很快回头：“四套太多了，两套就够了。”

真的，一洗一换，有两套穿在外面的运动服就足够了。

一套的话，那确实不太行。

像旧年有一阵子，天还有点冷，反正还要穿棉毛衫棉毛裤的月份，她倒是有筝姐的旧运动服可以穿，但筝姐的运动服都小了，只有一套还能穿，那两个月爸妈吵得特别凶，妈又很忙，她们谁都不敢提买衣服的事，只能将就着穿，又怕晚上洗了白天没得干，筝姐就只能一穿一礼拜，然后礼拜天脱下来洗了礼拜一再穿。

因为一穿就是五六天，哪怕筝姐再把细，袖口前襟还是会穿得很脏，怎么搓都搓不干净，又不敢拿到河边码头上去用棒槌捶，别到时候洗是洗干净了，再给捶烂了，还得摞补丁。

还记得有一个小礼拜，连着下雨，洗了衣服担心干不了，她跟筝姐只好架着衣服裤子放在炉子旁边烤，烤了半天才烤干……

后来还是小舅妈来家看出来了，上江南春给筝姐买了一身运动服，她们才松了一口气。

“一个季度四套换洗，不多的。”董琴南垂着头。

她也是直到这几天给三姐妹收拾衣箱，才知道她们拢共就没几身衣裳。

刚回来那会儿，看着她们每天都是两身汗衫长裤换洗着穿，她竟然也没有在意，后来连着给她们做了三根连衣裙，看着她们轮换着穿，她就更没放在心上了。

直到前天打开给她们放衣裳的皮箱……

讲起来这一对大红的皮革箱子还是她的陪嫁，一个估计也就四五十升，这都没放满。

程筝倒是有好几件穿在里面的羊毛衫，还有一件外穿的毛衣开衫，董琴南一看就晓得是她织的，但料子的外套只有脏兮兮的两套。

讲“脏兮兮”并不是因为没洗干净，而是正因为下水的次数太多了，所以掉色了，看上去灰扑扑的。

程筌的衣裳相对多一点，但一看毛衣开衫上的毛球和重新织过的衣袖袖口，就知道必然是程筝从前穿过的。

程笳的衣裳是最多的，也不乏好料子的，但有两根裙子，董琴南也是一看就知道是程筝小时候程法松给买的。

再打开五斗柜翻出三姐妹的冬装，就是几件棉袄和棉裤，董琴南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翻开心里的错题集连打了三个血血红的叉叉。

董琴南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问两个大的：“这颜色都喜欢伐，不喜欢再换别的。”

看了眼正在做生意的薛东英，又跟她们耳语：“再给娟丫头挑两个颜色好伐！”

说做就做。

其实去江南春买运动服，但凡不是牌子的话，化纤的也就十块二十块一套，也不比自家买了料子在家做贵到哪里去。

董琴南本来也是想买的，但随即想到随时去看都看不见一点碎布头的工作室地面，想到每天帮着自己生炉子择菜却讲什么都不肯留下来吃饭的娟丫头，就改了主张。

不但自己做，还带上娟丫头一块。

之前的连衣裙不好也没工夫叫她上手，但这回就是普通的裤子、外套和圆领汗衫，除了因为要拼色，所以裁剪上面要稍微花点心思外，其他并没什么难的。

带着娟丫头各打了一个样，就示意她自己上手试试看：“做给我看看……”

娟丫头瞪大了眼睛，一动不敢动。

她是不会讲话，但不代表她脑筋不会动。

甚至正因为讲不出来，所以什么都在心里。

没有这样学徒的。

她是正经跟已经过了辈的娘学过手艺的。

从七八岁开始就帮着娘打下手捏布头，然后钉纽扣、锁扣眼、撬裤边……时间长了，等手指头磨掉几层皮，长出老茧来，工夫也就练出来了。

到这时候才能上洋机，然后等洋机踏熟了，再做衣服的零件、正身。

乡下不比城里，她也是进城后才知道城里人裁料子眼睛都不眨的，但他们乡下不是，布料是很金贵的，通常都是娘先做一遍，自己再做一遍，一旦做错了，青竹枝就抽下来了，没有一天手不哆嗦的。

可拜了师父后，除了拜师那天试了下她的手面外，师父压根没让她打过下手，只让她在一边看，她当然不着急。

从前娘也带过徒弟，起手打下手都要一两年的工夫，差不多要等到第三年上，就这还要徒弟听话，才会教裁剪。

可谁晓得这次师父不但给她画了图画，把外套裤子圆领汗衫的制作规格要求……虽然听不懂，但师父是这样讲的，而且讲了很多遍，所以她全都记在了心上。

外套裤子圆领汗衫的制作规格要求、技法要点以及操作程序，师父都给她专门找了本本子画成图画，让她最好都能记下来。

而且不等她记下来，师父就让她不要眨眼睛。

师父做的很慢，比之前做连衣裙的时候慢多了。

真的，之前做连衣裙的时候，别管是裁剪还是踏洋机，那动作快到她看了好几天才勉强看明白。

娟丫头一开始没细想，到后来才意识到师父应该是想让她看清楚，所以她看得很清楚。

但再怎么清楚也只看了一遍，外套、裤子、汗衫，都只一遍，就要自己上手做……

这怎么行。

她是做过衣服裤子，但那是从前，现在，她不敢的。

董琴南当然知道小人的心思，但她是真的不会教徒弟，只能从实践中来了。

拍了拍她的后背：“不怕的，做坏掉也没关系，我在旁边的。”

“对呀！娟姐，有你师父在，你怕什么。再讲都是我们自己的衣裳，做坏掉也不要赔，改改就好了。”

趴在一边的程筌却很羡慕，她倒是想试试，可她会啥呀，那连环画都看不明白呢！

程筝在这上头要比程筌灵一点，虽然也没有上过手，但她晓得做衣服的具体步骤，也明白董琴南的意思，把皮尺递到娟丫头手里：“我陪着你做，先做我的。”

“我也来。”程筌赶忙举手。

从量身开始，接着用划粉、裁尺在布料上按量得的尺寸划出线条和记号，按照划得的线条适当变化加减，裁剪出衣裳正身的前页、背页、袖筒、口袋、衣领、衬布等，上洋机后先把正身缝好，再缝衣领、上口袋、上袖管，最后上拉链、钉扣子……

小姐俩硬是架着娟丫头做出了一整套的运动服，当然，出力的都是娟丫头，俩人尽负责喊加油了。

“这不是做的很好么！”程筌围着换上整套运动服的程筝左看看右看看。

走线什么的比江南春买的好多了，从前的运动服买回来，光剪线头都要剪半天的。

程筝边卷裤脚边朝娟丫头道：“折到差不多这里就好了，等短了再放出来……”

董琴南听着就摸了摸程筝的头：“不用特地做大的，顶多穿两季就要淘汰了。”

“可以穿两年的。”脱下裤子递给娟丫头的程筝抿着嘴笑。

董琴南没有作声，又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叉。

不过一个下午盯下来。

还别说，娟丫头的手面相当好，一看就知道基本功相当扎实，不管是这个小人也好，还是她妈妈也好，肯定都是下了大功夫的。

索性全都丢给她，自己去忙连衣裙。

程筌却抿了嘴唇，她也是才知道，娟丫头不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