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依照约定的计划，李淑随沈嵇程著一起去鹿山书院。

李淑行至宫门，正愁着如何出去，恰遇沈嵇下了马车过来接她。有着沈少傅的宫牌，侍卫自是不再多言。

沈嵇领着李淑走到一架马车边，马车不算华贵，却也非常人架势。四角系着铜铃声，随风响起，引得李淑一阵恍惚，不由得停了动作。

“怎么了？”沈嵇见她神思飘摇，作势要扶她。

李淑下意识推拒着他的手，转头一瞬望进沈嵇的眼里，这才回过神来。

她摇了摇头醒神，将手递给沈嵇，进了马车。

车内倒是简洁宽敞，中间一张红木小几，上置一碟点心，一把白瓷小壶。

“你心绪不定，可是今日身体不舒服？”沈嵇关切地看向她，顺势倒了一盏热茶给她。

李淑接过小瓷杯，杯里的水也微微荡漾。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闷，呼吸间似乎都是浊气。

“若实在不舒服，不必逞强，有我与程著一起够了。”

“不要。”李淑急着否决，手里的水险些洒出，幸得沈嵇一手把住。

她才觉自己也可以做些实事，不想被这莫名的情绪给魇住。

她喝下一口热茶压了压胸口不适，然后才又抬眼看向沈嵇：

“只是方才又有些头痛，现下已经好了。出去正好散散气。”

沈嵇又看了李淑好几眼，这才答应，让车夫前行。

鹿山书院是盛京第一书院。

前朝时候，它也不过是个小书院。梁朝立国后，养出来的一辈一辈学生，或朝中为官，或闻名大儒，或桃李万千，书院的名声也就起来了。

此外，书院就在民坊边上，离市坊也不远，其中先生的管教却不简单，学子们可不敢有半点懈怠。

民坊与市坊间，街道狭窄拥挤。李淑慢慢听着沈嵇的介绍，不过许久，只听得外边吆喝叫卖声、小孩儿的打闹玩笑声和其他乱七八糟的声音混在一起，热闹，也吵耳。

马车慢慢停了地方，外面是一家成衣铺子。

沈嵇掀开车帘，望了一眼窗外，对李淑道：

“此次行事，去处多为男子，你换了男子装扮会方便些。”

李淑自是点头，一切听沈嵇嘱咐。

两人下了马车，去到铺子里面。

见沈嵇揽着李淑向前，眼神关切模样，店家娘子立马就热情招呼上来，“这边请这边请，”一面说，一面引着两人去看各色鲜艳衣裙，“大人携娘子来置办新衣？”

见两人没答话，店家娘子仍是喜盈盈地，上下打量着李淑，似又觉得李淑脸色太过稚嫩，脸色微僵，眼里闪过几瞬迷糊，是有些怀疑方才脱口而出的话语是不是闹了荒唐。

李淑讪讪，扭着衣袖不知如何应对。

沈嵇走到她前面，脸色温润平和：“要一套男子的衣饰，依照这位姑娘的身量。”

“这就来，”店家娘子也是见识多了，方才一时口快之语立马就抛在了后头，满脸笑意地又引着李淑往另一边走。

那边动作快，不一时李淑就装扮好了出来——头戴青黑头巾，青白圆领襕袍，细条皮革束腰，脚穿黑丝履，模样生嫩，比女装的她多了些英气，看着像是哪家不知事的小郎君。

店家娘子也是笑，忍不住赞叹道：

“姑娘这般模样真是俊，看得人心痒着呢！”

李淑眨眨眼，有些好奇，闻言似也觉少了些莫名的束缚。

沈嵇淡淡瞥了店家娘子一眼，不喜这话。却也没多说，只付了银子就领着李淑走。

出了店，李淑正要再上马车，沈嵇先拦住了她。

前方不知是谁家的马车，架势颇大，顶盖褐色锦篷，四角悬青玉珠缠金黄流苏，连马夫也是一身不凡，穿得上好的青布，手拿油亮皮鞭。

两车眼见得撞了一条路，谁先让头，对沈嵇来说倒是个可有可无的麻烦。

不欲生事，沈嵇对车夫摇了摇头，随后车夫也就引着马车往边上。

对方似也不把这事放心上，随着这边让道，那边也就顺势过来了，再无片刻停顿。

李淑掠过一眼，只听沈嵇道：“此处离书院不远，我们步行过去。”

李淑应声，抬眼看了看周遭，随即被长街的繁闹之景吸引住。

她确是没出过宫。上次去寒山寺，也是跟着宫内众人从西门一路小轿走，西门本就僻静，路上也不见停。

当下，看着卖吃食玩物的，各色各样，都是新鲜。

见她眼里的新奇，沈嵇脸上也浮现淡淡笑意，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真是有玩性的时候。

“可有想要的？”

周边嘈杂难辨声色，沈嵇低了头，伏到李淑耳边问道。

李淑还有些懵，正如乱花迷人眼，忽闻沈嵇这话，也没个打算，傻愣愣道：“我也不知。”

沈嵇转眼想了想，又望周遭看了看，似有了念头，轻笑一声，“你就在此处等我，”说着，人便径直去了一处小摊。

李淑眼见沈嵇身影消匿在人群，被身边追玩的小孩一撞，踉跄着偏了身。再抬眼，脑袋迷糊的她已是失了定数，不知沈嵇去到哪个方向了。

李淑下意识往周围又趱了趱，本也不敢多动身，只随意望周遭看。不知何处又涌来一群书生，急急忙忙地只往前挤着，李淑躲不开，被人裹挟着往前走。

途中，不知是被谁人撞到，两人对视一眼，见李淑生得白面俊嫩，那人打趣一句：“你是谁家的公子，这么小也来凑热闹？”

李淑咧咧嘴，不欲答话，只摸着鼻子转了头，被人挤着走。

终于走到一宽敞处，几方巷口相通，人终于是散开了。

李淑停步，手扇了扇脸，正愁着怎么找沈嵇，耳边闻得一阵东西衰落声。

她循声望去，后边小巷，两个个赤膊袒胸的大汉，，一脸横肉，满身凶相，正气势凌人地往里头跨步——李淑不由得咬紧了牙，曾在话本里看过的故事，现下就活生生地浮现在眼前。

里头是何人被欺负了……？

李淑四下张望，周围人少，零散几个过路的，也无人注意到这边。

趁着大汉不注意，李淑悄声往里移了移步子，探身一看：

里头是个死路，一堵破墙下，一个瘦弱书生模样的人，跌坐在地上，颇是无措地往墙边缩。

“壮士，还望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已经瘸了一条腿了……”那书生声音微颤，听着干白无力。

李淑听着话，忙去看他的腿，果然随着他往后缩身的动作，右腿因害怕而颤动着，左腿只拖在地上，像是死物。

“瘸子又怎么样，瘸子也不能欠钱不还啊！”那大汉气势颇足，只听得手指关节嘎嘎作响，仿佛下一瞬就要一拳打爆书生的脑袋。

“我已经还了本钱了，待这次科考之后，利钱也都会还上的……”

大汉顿足，加重了语气：“科考，就你这模样还科考，早说好的，这月底还清全部债务，要不然——”

“砰”一声，那大汉拳头着实硬实，一拳打在破墙上，撞下几块墙皮墙灰。

“你既废了一条腿，那我们便成全你，替你废掉另外一条腿。”说着，大汉一脚便踢上了书生的右腿。

大汉下脚发狠，书生被脚力踢得往后一撞，又被墙撞回来倒在地上，捂着右腿不住呻吟。

李淑眼痛心颤，忍不住出声喊了喊，“他……他欠你们多少钱？”

实在是第一次帮人，她语气不足，一口气说出话来心只扑通扑通跳，实在想下一瞬就躲起来。

几人闻声，皆转眼看向李淑。这小郎君模样贵气，虽生得弱势，但风度不凡。

大汉想了想，转而浮起笑意：“他欠了我们二十两银子，郎君可是要做这个好人？”

李淑强作硬气，“我替他还，你们别欺负人了。”说着，探了探自己囊袋，可摸了半晌也没个实头，低头一看才想起，她换了衣裳，从宫中带的银钱都落在沈嵇那里了。

一时尴尬，她语气也低了些，转开眼看向别处：“我钱放朋友那儿了，你们待我寻着朋友，我让他拿钱给你们。”

“你这小白脸这是在耍我们玩儿呢！”大汉捏了捏拳头，“你要逞能就得有本钱，口头几句‘呼呼’，谁信你啊！”

说着，大汉就转了身走向李淑，“先让你吃吃拳脚长长教训！”

李淑这下懵了，一面往后退身，一面顾望四周。刚退出巷口，李淑想着拔腿先跑，可她的动作实在不及大汉快，才提脚几步就被大汉扯住领子。

大汉将李淑猛地往墙边一摔，撞得她是头眼昏花，脑中一片空白，连呼救也忘了喊。

眼见得大汉又近了身，李淑只好抱住自己，胡乱祈求着。

耳边一道破风声，未触及大汉的拳头，倒听得大汉刺破耳膜的叫喊声——

李淑睁眼一瞧，只见面前一个大汉已被人踹翻在地，另一个僵住了动作，尚不敢动弹。

身边传来一道熟悉而又英气逼人的声音，正是申玉。

且不说大汉身形彪悍，申玉只一脚就将人踹翻出去，可见其实力不小。再说，申玉手里已顺势抽出腰间半臂长的软剑，寒光闪闪，是见血的趋势。

她拍了拍袍衫衣摆，眯了眯眼，对面前大汉冷冷道：“滚吧，莫让我再看见你们。”

也不敢再回话，旁边人扶起地上同伴，战战栗栗就奔出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