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被打断,小太监过来道:“夏大人,茶凉了,奴才再帮您沏一杯。”
“有劳公公了。”话被打断,夏誉笑脸也僵了大半,从头到尾都望不出贺兰正到底态度如何,这模棱两可,倒是让人难猜。
无奈,还是一口饮尽,起身道:“美茶好曲,卑职就不再多打扰了,大人慢赏,下官先行告退。”
茶,是留在这了。
“送送夏郎中。”
“是,大人,请。”
待人走后,贺兰正才扬眉,正眼看那东西,冷哼一声,道:“有名的碧螺春,内翰可无福消受。”
话音未落,又挥了手,唤暗卫出来,吩咐道:“绫步,奉给圣上吧。”
“是。”绫步拿得忐忑。
今年的秋时,老天爷独爱落恩,这样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润,连着几日都下个不停,湿答答的,伴着绫步一起追查夏誉整个为官生涯。
可叹前世他潜伏处境艰险,无法与秦王联络,也不知夏誉就是主子的人,在交任务时,是把夏誉所有好坏都罗列了。
这次,他只奉那些干净的给贺兰正,这样,主子也能少些麻烦吧?
一切,当以秦王心愿为要。
马鞭加持,撞了门户,捅了院墙,声声回荡,雨珠砸地,与之共舞,唯独绫步,疾驰于无人街道。
“主子,夏誉首鼠两端,阿谀奉承,恐怕......”月钩低声道。
贺兰正看着情报,打断着问道:“贺直查完了?”
“是。”
“占职不行,留着有何用?”
月钩点头,道:“属下立即给贺秉笔传讯。”
只是他还未走出半步,又被主子叫住,以一种提醒的口吻。
“月钩,这府里,好像不太干净。”
月钩身子一顿,反应过来,猛回首,他明明将人都清理干净了,有遗漏?!
外头传来一声细微的磕跪声,是绫步回来了,太监放下狼毫,侧首睨了一眼。
月钩顺着主子的视线往外看,面色一沉,当即心会,小了声,“属下失职!”
暗卫转身开门离去,今夜风雨犹烈,绫步后背已然被淋湿大半,贺兰正嫌人不干净,定不会让他入内。
片刻,太监现身门前,面色淡淡,一身鸦青常服,慵懒随意,开口道:“查完了?”
“是。”绫步跪上前几步,从怀中掏出早已备好的卷本,里边全是称颂夏誉的好功绩。
然贺兰正看也未看,更没接过,只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将目光都聚在绫步那张乏善足陈的脸上,嘴角勾起冷笑,眸底凛冽,悄无声息蕴着风暴。
“绫步,你觉得呢?”
这是在问他怎么看夏誉。
绫步面肃,正声道:“回主子,依属下所查明之事,夏誉此人,并无问题。”
“是么?”
他听见上边传来一丝笑音,却无甚欢喜之意,反而,令人生寒,比身后冷多了。
“绫步,过来。”
阉人的命令传入耳中,让他有些莫名的恍惚,视线内的一切,都在轻微晃荡,但他还是顺从着,挪膝上前,没有抬头。
猛得一下,文书被一掌扫落在地,随着冷风吹滚,他下意识的眼神跟随,却被立刻掐了下颌,强硬抬头,力道很大,下颌被硬生捏断的错觉,痛得他眉心微蹙,喊道:“...主子?”
一眨眼,对上贺兰正,绫步脑海里第一想法,便是觉得这瞳眸,有点红?当然,荒唐。
贺兰正弯下腰,这样近距离,是前世前所未有的。
他能清楚的看见,暗卫的黑瞳,因他的靠近,而在慢慢放大,是带着畏色,没有敬。
这是绫步第一次离这贺兰正这么近,故而,他更觉这阉人的脸色,是何等的苍白,几乎没有血色。
他曾清理过尸堆,那些死人,也是这么个样子。
但他亦能看见,贺兰正的皮肤很细腻,纯白无暇,五官也生得好,俊美非凡,也难怪早年宫里的娘娘总喜欢叫他办差事。
若非阉人,凭贺兰正的姿色风采,早被人踏破门槛求亲了吧?
“绫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阉人的质问像一道闷雷,重重砸进脑海,断了他所有思绪,任由身后的冷风将他二人的衣摆刮得呼呼作响,撒得更狂,吹得更烈。
在暗卫逐渐不淡定的眼神中,太监深深的笑了,而眸中却无一丝笑意,反而,似幽潭,将他吸引着,坠落到黑暗之中,不得生还。
“绫步,你是谁的人?”
最后一句,叫他彻底堕入其中,可是,没有摔疼,他好像又被什么东西扶了起来,还照以温暖的光,慰以安心。
绫步但觉突然松懈许多,不知怎的,嗅到一股异香,叫他软绵绵的,太不真实。
好似有魔音紧紧环绕在他耳畔,他想,就此呼出心底的答案:属下是秦王的人。
可是,只此一瞬,他就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猛然一颤,心里愈发惊恐,怎会这样想?!
他要对秦王的忠诚,所以不能陷入贺兰正的蛊惑,即使怕,也要坚守,只能颤颤巍巍的对着假主子撒谎,“属下...属下是主子您的人!”
“是么?”又一声,却似否认。
“是!绫步,永远是主子的人,此生相伴,不离不弃。”
“绫步,是本监的人,那十七,又是谁的人?”
暗卫顿时瞪大了眼,心底凉了半截,复下颌一轻,是被贺兰正松手甩出去了,还没开口,便先听见警告,“绫步,本监再给你一次机会。”
绫步迅速叩头,潮湿的地板,被他磕得响亮,“主子!属下是主子的人,绝无二心!”
他慌乱着,可还带几分稳序,只是要表忠。
贺兰正垂眸,缓缓直起身,单手负背,审视半晌,最后,眸底迸出一抹冷意,赏他宽容,“下去吧。”
暗卫如得大赦,立即应声道:“是,主子早些歇息!”
谁知他出院子的时候,腿都在发抖呢?手扶着墙,才勉强撑住。
回望正屋,一道雷电恰好劈落在刚才的位置,焦黑一片,震耳欲聋,叫他刚要平复下来的内心,顿时又掀起巨浪,不能覆停。
绫步一走出院,月钩便提人来了,将刺客摔跪在地,又快速退下。
正该是午夜梦回之际,暴雨倾洒却骤止,原应顺当砸在地砖石板上的天泪,为何诡异停在半空?
连同那呼啸不止的狂风,似被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吸走?
风停雨静,整个院落,整座宅邸,都因正屋放出的黑而陷入深渊,院墙消失,变成黑;石砖消失,变成黑;再抬眼望天,又是黑,要塌了。
刺客原就神志不清,这一下,好像被掉下来的黑天砸中,不得动弹,害怕,恐惧,是一点儿声响都发不出,徒徒卡在喉咙底,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脖子被掐住,明明没有什么东西,可他却无法呼吸,越来越沉重,愈来愈恐惧。
后背发凉,冰冷的手指,触上他的胸膛,心脏的位置。
贺兰正笑得阴翳,也毒辣,吓得刺客当即失态,指尖的红光,是他读心的手段。
阉人看到了很多,除了刺客年幼至今的记忆,还有绫步。
绫步?
他的直觉怎么会错呢?
就是十七啊,原是秦王的人,两个卧底,混进他的府宅,其中一个,先替十七死了,这才遮掩了月钩的耳目。
原是如此,绫步眼中的忠诚,本就不甚单纯。
忽得想起当日挑选暗卫时,绫步茫然抬头那一下,落单的孤坠感?
他不缺忠诚的狗,但,别人的狗跑来给他装模作样.......
他算是仁慈,没有再给过多折磨,既然知道真相,那便该赐予安息。
苍白如玉的大手向外一挥,下一刻,刺客的尸首被一股力量卷起,直直往院外滚去,而在外的月钩,爽利的将人拖走。
翌日,绫步被安排了新任务,无甚紧要,不过是在东厂里帮忙私审几个人。
这些人,上辈子他就审过,该吐出什么,不该吐出什么,他都明白得很,也就是这些日子里,他再次见到了云璧。
“你就是主子新挑的,叫绫步?”云璧站在门口,正在戴手套,一身云纹月白衣,微微笑着,透着风流潇洒。
“是。”绫步回首,手中还握着钉锤。
“你审多久了?”
“七日。”
“七日?主子叫你审这么多人?”
云璧过来拿起烧红的铁烙,直接便是往人身上怼去,下手快狠,还对着绫步笑道:“眼下都青黑了,回去歇会吧,交给我。”
绫步摇摇头,前世云璧没这么早回来,贺兰正提前将人叫回?
“多谢你,我不累,也快审完了。”
云璧不愧是贺兰正亲自教出来的,这一会,犯人奄奄一息,怕是想开口都不能吧?毕竟他正拿黑线要缝人口。
那烙铁是烙在何处?
正是绫步刚用钉锤砸过的,血肉模糊了的地方,一下,肉都烫熟了,怎不叫一个恐怖,怎不叫一个残忍。
“也罢,你既不累,那也可坐下看看,你手未免太软了些,才费了那么多功夫。”
绫步抿嘴,眉眼微跳,前世,十几号人,个个硬茬,他可审问了二十日.......
绫步问道:“嘴缝上,怎么问?”
云璧嘴里还哼着小曲,笑着回道:“等他想开口了,再剌出来呗。”
犯人晕了,他便即刻命人浇辣水,刺激得人眼睛肿起,还要拿粗针在眼前晃荡,吓一吓。
绫步坐下,望着犯人出神,重生后,许多事情都与前世不一样了。
那这一世,主子和贺兰正的关系,可否能有所缓和,至少,让他不再给主子暗中下绊子,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