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一天过去了。
三天过去了。
余津津的伤口,愈合了。
边柏青生活还是那样规律,嘴里还是说些绵绵情意。
直到有天夜里,边柏青回的早一些,余津津趁他没醉酒,朝他摊牌:
“姓边的!你知道我受了欺负,血也流了,耳光也挨了,你就这么算了?!”
边柏青提着个小篮子,放在厨房的水池,似笑非笑:
“过来,洗樱桃。”
“我不吃!”
余津津丝毫没心情。
边柏青只好开了水龙,自己洗。
他不抬头,笑盈盈:
“坐过来,在吧台这边看我给你洗樱桃。”
余津津负气坐过去。
衬衫袖子挽起,折在小臂,边柏青手指在冷水中发白,青筋如小蛇盘踞在手臂,指间翻动樱桃,像群蛇戏珠,在黑夜中有种诡魅引人的奇异感。
余津津强忍着没好气:
“这个季节哪儿来的樱桃!不是还要过段时间吗?”
边柏青微笑抬头:
“马场后面,有个温泉,只有那里的樱桃,第一批熟。跟着我,你会是在桉城最早吃上自然熟樱桃的人。”
他提起洗好的一颗,甩甩上面的水珠,递到她的嘴唇上,挑了下眉梢:
“樱桃唇吃樱桃。来,张嘴。”
余津津机械张嘴,狠狠咬烂樱桃。
果汁丰盈,从她嘴巴里喷出细小却一长串的洇红,溅到吧台台面。
像血溅当场。
边柏青伸手,笑着,给手臂伏在吧台的余津津擦擦嘴角,夸她:
“哦,急火攻心了,恨不得自己制造血腥了。”
余津津急了,攥着拳,捶了一把台面。
“你知道我受了委屈,你还若无其事好几天!”
边柏青垂着额心,还在慢条斯理洗樱桃,像个贤惠的居家男人。
等余津津急怒说完,他轻微点了点头,却又说起别的:
“这樱桃早熟,有你的大功劳。”
“什么?”
他在放什么屁?
“你那天去马场,铲过的马粪,我叫人堆在樱桃树下了。这可是你亲手培育过的樱桃,你最有资格吃它。他们给我打电话,说樱桃红了,我特意空出今晚,叫他们下午摘了送来。猜你也没耐心洗,亲自洗给你。”
边柏青又递来一颗洗好的樱桃到余津津嘴边:
“来,吃它。”
余津津微微发懵,觉得边柏青话里有话,勾的她内心的恶感隐幽爬爬,但他却没再有相关下文。
边柏青又递来一颗樱桃到余津津手里:
“喂我。”
余津津听从。
边柏青的舌尖舔过她的指腹。
她感觉肠胃里蓄势待发的美杜莎之蛇又蠢蠢欲动。
但,就只是吃余津津铲的马粪催熟的樱桃。
边柏青还摆在卧室一盘洗好的樱桃。
余津津疑惑:
“你不是从不在卧室吃东西吗?”
“那不一定。我在这吃糖,也吃樱桃。”
边柏青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一腿叠在另一条腿上,灯影昏昏下,有种几何线条的美。
余津津走过去,拿起一颗樱桃,抵在边柏青的喉结最中央,一路往上滚樱桃。
脖子到下巴的路途遥远,樱桃骨骨碌碌,在她指腹和他的皮肤纹理、胡茬上碾得汁浑皮熟,将破未破。
樱桃被点在他嘴唇下方,被她狠狠一摁,破了。
边柏青的嘴唇上、衬衫上,溅满了洇红,像血。
他抬头望着余津津,眼神微迷,伸出爬满蛇的手臂,拽她入怀。
余津津摔在边柏青怀里,心里存着刺,她不平:
“你不帮我复仇!我就不配合你!说不定还要跟你作对!”
余津津被边柏青揽在腿上,他在她背后,含笑:
“我说过,我很坏。你别威胁我,我报复欲望很强。”
他的报复欲就重要,而忽略了自己的!
余津津立刻怒火汹汹,反手到身后,抓了一把边柏青的头发,将撕不撕,挠又欲止。
棋逢对手,最知道对方的命门在哪里。
她知道他喜欢。所以,她准备让他引火烧身却不管。
撕挠了没几下,边柏青猛地从沙发上起身,带着余津津从他腿上飞起,他的手臂却不再紧紧揽着她的腰。
余津津瞬间失去安全感,要摔地。
边柏青侧身先摔在床,手臂使劲一截余津津的腰,她摔进他的怀里。
两人侧脸相对,他见她脸上有短暂劫后余生的气息难定。
他坏笑。这丝坏,却清澈。
看了余津津一会儿,边柏青忽然伸出手。
灯影在他身后,剪出他的轮廓。
他举起手指,闲闲垂着,灯影下,直中有曲,像拱足劲、蓄势待发捕猎的蛇。
蛇游下去了。
余津津感觉心肠里曲曲往嘴巴爬的蛇,掉头了。
她的眼神开始迷离。
边柏青另一只胳膊拄在床上,垂着脸,对着怀中轻微摆头的余津津,轻声:
“你喜欢我的手指。从最开始的时候。我给你倒酒,你也拿眼神舔我的手指。”
游蛇戏樱桃。
余津津伸手,要掐边柏青的脖子,手心摸到他的喉结,她的力道变了,手指轻抠起他的喉结。
干柴上不停扑落火星,即将燃成烈火,王八蛋忽然两只手捧起了她的脸。
余津津低声催促:
“你!怎么······”
边柏青仔细盯着余津津的双眸,等她催促到她自己都不耐烦了,他才讲话:
“烧得难受了吧?”
“嗯······”
失去抗争的声音。
“来,求我。”
“我不!”
蛇戏樱桃。
却又在即将燃烧时,连火星都收走。
余津津恨恨骂:
“王八!”
“来,求我。”
“我不!”
常常表现出不耐烦的边柏青,折磨人时,不耐烦绵长了耐烦,没有尽头。
尽管他自己,已经金身遭火炼。
余津津终于告饶:
“求求你。”
边柏青住手。
“求我什么?”
“让我爽。”
边柏青不满意:
“不对。”
余津津狠劲坐起,掐住边柏青的脖子,捏住他的喉结,咬牙切齿:
“好他妈麻烦!我耐心其实也不多!想拿捏我,我自己来!反正你也难受到要死!我才不帮你!”
余津津滚到床的一边,当着边柏青的面羞耻扫地。
她的耐心耗完时,是另一种面目。
边柏青轻轻笑了一声,起身。
他从衣帽间拖了落地的穿衣镜来,对好光,照在余津津的手上。
斯斯文文:
“你不帮我,可我帮你。看着你自己的样子。”
余津津立刻坐起来。
拿被子掩好自己。
越在镜子里看自己,余津津越来越不好意思,满脸通红。
边柏青挑腿上床,凑过来。
镜子里,镜花水月中的原始。
边柏青撩起余津津的头发,望着水月洞天里的两人:
“来,看着。”
余津津别不了头。
头发被牵着。
边柏青侧着脸:
“你要学会拖一个人下水,就显得正常多了,是不是?”
忽然,他离开了。
她立刻怅然若失,蛇群无首。
他:
“你还没求我。”
“求求你。”
“求我什么?说错了,我不帮你。”
“和我一起!”
边柏青靠过来:
“不对。但进步了。你进步,我也要奖励你,对不对?”
余津津有点恨恨,在边柏青燃烧时,抓了床头一把樱桃,狠狠往他身上碾去。
被边柏青眼疾手快反擒。
红樱桃烂了余津津一身。
烟花“轰——”掀了余津津的头盖骨。
他总是,在她以为自己要得逞的时候,将势头瞬间颠倒。
火焰褪去,她开始觉得冷,觉得空茫茫的,到处灰烬烬的。
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他表现出那样的关心自己,却不给自己找机会报仇。
也许他觉得“清官难断家务事”。
她很失望。
一个男人,不能无条件站在口口声声爱的女人的战线,非要“向理不向亲”,是种背叛。
那股子想嫁他的念头,不那么强烈了。
她不喜欢过于恪守世俗的男人。
又过了两天,余津津终于有一个休班,在家睡懒觉。
边柏青却早早起来,催促:
“起来。”
余津津睡眼惺忪:
“干嘛?”
“送你樱桃园狂欢一日游。”
边柏青穿着休闲,像去打高尔夫度假。
余津津皱眉倒在床上:
“樱桃园有什么玩头!在英国,到处绿油油的,看烦了!”
边柏青拿了个黑白头的沙漏,放在床头柜,坐在沙发上。
细沙从白盅漏到黑盅。
可能是颜色反差太大,余津津看了一眼,居然又抬眼看,不再闭眼睡了。
边柏青掏出火机,点燃一支香,插在白盅坐底的小孔上。
余津津坐起来,觉得他奇怪,看着他。
边柏青闲闲倚在沙发里:
“我12岁时候,爸妈很忙,经常是爸带我上班。我坐不住,叫他身边的人陪我玩。有个跟了他十年的司机,一天陪我去击剑,在路上开玩笑:我把你绑了,找你爸要10万块钱怎么样?”
余津津精神了。
想知道12岁的边柏青怎么回。
边柏青眼神穿梭回那个时空:
“我说:我爸有个集团,年年盈利,你知根知底,才要10万,说明你是个没气魄,没格局的人,就算做匪,也只能做个喽啰。他说:我跟你开玩笑的。”
余津津坐起来。
边柏青:
“我告诉他:从明天起,你送我去最近的靶场。我不击剑了,学打靶。一开始,靶枪我托不稳。我回去,胳膊上绑着沙袋生活。一个礼拜后,我已经可以不算近的距离,打10环。”
余津津:
“10环是最中央那个红点吗?”
“是。像樱桃那个。但我不喜欢偶然的成功,于是,又绑着沙发,生活了一个礼拜,确定10环是我的技能和水准了。”
余津津听得有点热血涌涌,心肠里隐幽的蛇,又开始曲曲蜿蜒。
“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边柏青的手指搭在黑白沙漏上:
“我一直等,等到爸终于有时间看我打靶。他带了一帮人围观。我打了10环给他们看。他们鼓掌时,我立刻击在要绑我的司机小腿上。他们的掌声,我分不出为哪一枪而鸣。”
余津津热血沸腾,望着像在讲别人事情的边柏青,她吞咽着喉咙。
边柏青:
“不止那群人震惊,连爸也吓了一跳。我朝天开了一枪,告诉在场所有人:集团,将来必是我的,所以,我会用文明与疯癫镇守它。我今年12岁,不要引诱我14岁前犯些无法挽回的错误。14岁后,我会加入在场所有人的成人规则游戏,不会再有今天的黑白分明。”
原来,他依旧是自己期待的样子。
余津津默默起身,去衣帽间换衣。
出来后,她一身的休闲打扮,对他笑:
“以为你会袖手旁观,没想到,还是等来了这一天。”
边柏青替余津津拿了一套非常正统的西装,递到她手里。
余津津举着自己的西装,疑惑:
“不是去樱桃园吗?为什么给我拿正式的衣服?”
边柏青从口袋掏出一枚樱桃胸针,别在她的西装上。
“狂欢后,你要体面出来。我也是。”
边柏青从另一口袋掏出一枚胸针,递给余津津。
“来,给我别上。我们一起。”
余津津为边柏青别胸针时才发现,他的是一枚黑白棋盘的造型,很精巧。
别好,边柏青捂住自己的胸针,一指床头上的黑白沙漏。
“香燃尽了。今后,你要在耐心面前,学会敬畏。”
他说。
“沙也漏尽了。去,颠倒过来。”
沙漏黑白盅颠倒。
出门前,余津津问:
“那个司机后来怎么样了?”
“我提前在马场要了马的肾上腺激素一支,药箱一个。他的血,及时止住了。也得到了10万块钱。”
“为什么要给他钱?”
“他的罪,在我这里,判不到赶尽杀绝。有服务我爸的十年情义。那一天,司机皮肉流血,而我绑着沙袋生活了很久的小臂,也皮肉模糊。从那天,我学会了一个道理。”
“什么?”
“摒弃野蛮,运用文明。我该花10万块钱让人收拾他,我就不用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边柏青低头,朝余津津一笑。
“你还没过这一关。所以,我不劝你。只为你点香,敬天地。”
两人出门去往樱桃园。
沙漏,悬悬一线,从黑流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