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晌午,已然是有些闷热了。
葳蕤轩的宫女采莲面色沉沉地拎着食盒回来,赌气似的将东西往桌上重重一放。
“呸!都是些捧高踩低的货色!”
打着络子的春桃忙站起来,掀开盖子一看,一股淡淡的馊味儿就飘进了鼻中。她也气得不轻:“御膳房这帮狗奴才越发无法无天,打量着宝林主子不得宠,便这样欺负人!”
二人服侍的这位娘娘是今年晚春采选时入宫的新人,生得明眸善睐,仪容出众,当日有不少宫人私底下都道这位许是个有前程的,春桃二人也是使了大力气才能来服侍窦宝林。
哪知这位宝林主子样貌生得好,却偏偏和宠冠六宫的张贵妃娘娘撞了名讳。名册报上去,贵妃娘娘虽未曾发怒,却大笔一挥将人分到了离陛下最偏远的宫殿住,等闲难见天颜。
“照我说也是这位主子不争气,与她同日进宫的几位主子,谁不是使劲浑身解数讨陛下欢心,前儿那位蔡宝林在御花园里唱曲儿,可不就唱到了陛下的心头去?”采莲冷笑一声,并不遮掩自己对主子的不满,又努努嘴道:“那位还在里头看书呢?”
春桃点点头。
“也不是甚么书香门第出身,倒装出个清高样儿,可惜了,陛下也见不着!”采莲恨那群内监不给她好脸子瞧,但更恨她眼瞎跟了个不争气的主儿,话里便阴阳怪气个没住。
春桃见她这毫不遮掩的模样,猜出她大抵是有了新去处,心间苦涩无法言说。
她家境贫寒,但庄稼人看天吃饭,一家子人勤勉,倒也勉强能填饱肚子。可十岁那年下了暴雨,雨后发了洪水,仅有的几亩田地里的庄稼都被冲毁了,日子过不下去,这才被卖进宫里做宫女。
进宫时,她只带了一身没有补丁的衣裳,而这些年当差存的体己钱,这回为了来葳蕤轩四处打点上下都用尽了。这窦宝林娘娘瞧着手面不阔绰,平日里也没什么多余的银钱赏她,没有银子,一时间她又去哪里找新的门路呢?
而被二人嘀咕着的宝林娘娘却在内室慵懒地靠在鹅黄缎面大迎枕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端看这美人儿容貌,却是精雕玉琢出的人物,美得不似人间物。
入宫月余都不曾得见天颜,原本如赌徒般投向她的宫人最爱捧高踩低,莫说御膳房和内务府的宫人怠慢,便是葳蕤轩里的宫人也各个生了别样的心思。几日下来,还肯留下来服侍她的竟就只剩个春桃和一个年纪尚轻的小太监。
——一看便知是没什么门路,不得已才留下的。
这一日,春桃服侍汶音更衣后,被她留了下来。
春桃心中惴惴,唯恐这位主儿因下人叛离心气不顺发作她。却听她柔柔问:“你在宫中乐坊里,可有熟识的人?”
这话问得突然,春桃怔了怔,迟疑着点了点头:“奴婢认识乐坊的孙姑姑,不知主子有何吩咐?”
闻言,窦宝林却从袖中拿出一包碎银塞给她,低声耳语几句。春桃越是听,面色越是惊疑不定,眼睛也是越来越亮。
“办好了差事,我自然有赏赐。”
她却是没瞧出来,一向看着与世无争的窦宝林,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她不怕跟着有野心的主子,就怕跟着无能又不把宫人当人的主子。窦宝林如此,她高兴还来不及,赏赐不赏赐的倒是不要紧——她是葳蕤轩的宫人,若是葳蕤轩默默无闻,再多的赏赐也不能让她在宫里活得顺意。
汶音看着宫女雀跃离开的背影,微微勾了勾唇,继续懒洋洋地躺在藕色海棠花迎枕上。
顺着窗棂向外,庭院里生长着各色花木,红得似火,白得胜雪,却是早已过了一枝独秀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