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垚垚家的院子里，挤满了人，有看热闹的邻居，有从远方来的亲戚，金灵站在远处静静的观望了片刻，消失不见……

火车上，高铁上，飞机上，那几家人，早就各自跑路……

几乎是在同时，苹果林出现一个上吊的瞎眼哭笑尸体，火车上，高铁上，飞机上，带着孩子的三对夫妻连着孩子离奇窒息而死。

混乱的人群中，一个人恍惚听见有人说了一句：“生而不教养，乃是死罪。”

城区的十字路口，霓虹灯朦朦胧胧的闪烁，红灯倒数三二一，变成了绿色，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斑马线上。

路上的低洼积满了雨水，一个人影出现在上面，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身着玄色的中式长袍，朝马路对面走去。

金灵蹲在路边，看着滴落又溅起的雨水，那些雨水将五彩斑斓的城市光亮吸收在里面，扑腾一下，开出了好多的烟火，和一闪而过的水蝴蝶。

程时易静静站在她身边，将伞倾斜，把她整个人，都与雨水隔绝。

金灵看见雨滴没有再下来，抬头朝他看去，湿漉漉的头发粘在额头上，雨水灌进眼睛里，她眨了眨眼，雨水顺着脸颊，举到下巴，她擦了一下，水汪汪的眼睛就这么无辜天真的看着程时易。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沉默了半响，金灵才缓缓开口道：“瑶瑶的能量，可以让我意识形态更强大，没控制住，脑袋瓜子想到那，人就到那了，一时不想走，干脆蹲下来看雨花了。”

程时易也跟着蹲下，路过的人，都皱眉向他们看过来，要不是程时易长的足够帅气，估计两个人就被当神经病了。

程时易将粘在金灵脸上的头发，都往后理了理，手心托起她的脸，金灵眷恋的将脸颊更贴紧他的手心，程时易心疼道：“灵。”

程时易没有被雨水溅到眼睛，但还是红着眼眶，看着她，金灵这副失神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她住院的那段时间，因为太痛苦，所以选择麻木和屏蔽，所以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

金灵没有朝程时易笑，目光茫然的转向一侧，她将头埋下，就这么无声了很久，过红绿灯的人，一批接着又一批，直到夜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金灵才缓缓抬起头来。

她带着些许鼻音道：“我以前什么都不怕的，鬼啊，妖怪什么的，见我都要躲老远，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那么胆小了，开始怕人……”

她无声了一下，看着自己双手，接着道：“算了，不想了，我没事。”

她坚定的看向程时易，杨起了笑脸，道：“我真的可以。”

程时易也朝她笑了笑，温声道：“我知道。”

忽然，四周的高楼大厦，霓虹灯光，红绿灯，一瞬间熄灭，整个城市，死寂般的安静。

金灵抬眼去望，每个建筑物的窗口，都像一双黑色幽深的眼睛，阴森恐怖的盯着她。

路的对面，走来了两个穿的一白一黑的人，他们身着古装，带着高帽，鞋低干净的发亮，不沾地上任何一点水渍，要说是走，不如具体的说，更像是踩在空气上，脚不着地，飘过来的。

金灵疑惑的站了起来，这两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见到了黑白无常。

雨水也静止在半空中，他们走到金灵的面前，客客气气问道：“你叫金灵，2000年11月8号出生，2023年七月五日死亡？”

金灵点了点头。

他们又道：“那好，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冥王交待了，你与其它亡魂不一样，你只需要把你在人世间的身份出生到死的证明，走一个过场，就可以回来。”

金灵愣了愣，看向程时易，程时易看向她，温柔的笑了笑道：“冥界，也属于二十八的星宿，你得去一次。”

金灵“啊”了一声道：“我还以为我以后会以神的身份降临，结果原来是走死亡程序，冥界居然也有人情世故。”

白无常说话的声音，阴森森的，他抬着一双青色乌黑的眼睛，没有神采的看着金灵道：“嗯，人类世界有的，我们都有，毕竟鬼也是人变的，走一个过场，在生死簿上留一个名字就可。”

金灵道：“我之前消除了我在这个世界的所有痕迹，冥界还有记载吗？”

黑无常跟白无常也一样，言语间来着丝丝凉气，她道：“本来是没有的，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其中原由，我们也不清楚，只是您必须得跟我们走一趟。”

白无常道：“如果您一定想要一个原由，冥王让我们转告你，生者之思，亡者之念，冥王说你会明白的。”

金灵思考了片刻，眼神幽幽道：“那我会下地狱吗？”

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疑惑道：“您何出此言？”

金灵没有回答，而是笑着沉默了片刻道：“那，我有一个遗愿，我想吃个生日蛋糕。”

黑白无常又对视了一眼道：“可以，但在天亮之前，我们务必要进鬼门关。”

金灵道：“好。”

程时易走在金灵一旁问道：“因为吴瑶瑶？”

金灵点了点头道：“不完全是因为她，我难过的时候就想吃甜食，只能说是正好。”

程时易了然道：“明白。”

二人并肩沉默走了一阵，程时易忽然道：“心宿，我不能陪你了，得你一个人去。”

金灵顿了顿，问道：“为什么？”

程时易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她又道：“算了，你有你的道理，活了那么多年的神，高深莫测，神出鬼没很正常。”

程时易平静温和的声音里隐隐带了些许惆怅，他道：“以后，我真的不会陪着你了。”

金灵点了点，学着他的模样了然道：“明白。”

又道：“其实，还有一点不明白，你既然是古老的神明，跟池衡一样，我以后也会是神明，先不说，我以后拯救世界与你是否有关，也不说神终有消散的时候，我们怎么每次都弄的像要分别一样……明明两个神，是可以长相厮守的……”

“难道，我拯救世界之后，我会死，还是说你会死？而且拯救世界跟我谈恋爱有什么关系？偏偏就要选其一，你又不跟我对立……”

程时易眼眸一紧，闪过一丝疑惑，他稍稍歪头，看着金灵认真问他的模样，忍住笑意，敲了敲金灵的额头道：“是我太悲观了，活的太久，没怎么拥有，就害怕失去。”

金灵逼近他一步，穷追不舍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程时易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他道：“反正到时候，我们都可能会死。”

这句话看似是回答了金灵的问题，却实实在在是逃避了金灵的问题。

金灵见虽然问不出什么，但她心底已经盘算出了什么，她转过身道：“古人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在我看来，只是不够强。”

她又面对着程时易，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我这个人，平时欲望很低，唯独对你，我控制不住，你知道的，我想拯救世界，可我也恨世界，恨它的复杂和不纯粹，恨那些恶……”

金灵的眼里闪过一抹红色的火焰道：“我要是留不住你，我就杀了我自己，二十八个世界有它自己的命，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一块蛋糕分四块，黑白无常各一块，金灵和程时易各一块，吃饱喝足后，金灵终于迎来了自己的鬼门关。

因为金灵是关系户的事情，牛头马面和十六恶鬼对她还蛮客气，通关比其它小鬼快。

鬼界跟她想象的不一样，这也是一个能力聚集在上空的地方，虽然确实一片死寂沉沉，阴气重重见不了阳光。

可，上空聚集的能量也并不都是负面的，哀怨的，仇恨的，有很多，很多，是对亲人极度的思恋和祝愿，还有无奈的叹息……

黄泉路上，也没有黄泉，就是一片黄色的沙漠，风沙巨大，但估摸着走了几里地后，前方出现一片红色的花海，那就是传说中的彼岸花。

一路上，金灵都没有瞅见个鬼魂，风中却总是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听不清在聊什么，只大概能判断出，有老人，有小孩，有妇女，有男人，似乎在嘲笑金灵……

金灵竖着耳朵，左右听来听去。

牛头见她皱着眉头，头歪来歪去道：“姑娘，这风会把鬼魂的声音记录下来，警告不小心闯入黄泉的生人，它们不在附近。”

这一望无际的沙漠，就她和牛头马面在前行。

金灵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金灵又疑惑问道：“那现在死亡率那么低吗？都没瞅见一个同行。”

牛头回答她道：“还不是因为姑娘的体质，克我们，那些阴魂，老远瞅见你，就跑出八百里地了。”

金灵问道：“那你们怎么不怕？”

牛头道：“冥王给我们护体了，其实，我们倒是挺好奇，姑娘你的体质怎么比我牛头，还牛？”

金灵老实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天生圣体吧，天选之子，哈哈哈哈……”

马面也跟着笑道：“那有什么天选之子，都是被天道选中承担责任的苦命人而已，你看我和老牛，当牛做马，当牛做马……到了阴曹地府，还是当牛做马……”

金灵跟着笑了笑，望向前方，问道：“听说，要过恶狗岭，是恶狗的灵魂都在那，还是说，所有狗狗的灵魂都在哪？”

牛头道：“敢情，姑娘生前怕狗啊？”

金灵眼眸一淡道：“不知道，该不该怕。”

牛头马面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摸了摸脑袋道：“怕狗倒是不碍事，只要没有伤害过狗就行。”

马面道：“望乡台，不怀念吗？去那的灵魂，都舍不得走。”

金灵看了他们一眼，眼眸悲伤浮起，她看向望不见云层的天空道：“怀念。”

望乡台上，金灵淡然的走了进去，穿过墙壁走进自己的家里，看着自己所生活的地方没有了自己的一丝痕迹。

也没有了父母和弟弟的痕迹，鬼火指引着她来到了他们的新家，一栋别墅，透明的落地窗，父母孩子，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她勾了勾唇，不知是悲凉的笑，还是真的高兴，她低声道：“果然，没了我，他们就会过的更好。”

她留恋的多看了一会儿，高兴的笑了，是真的为他们高兴的笑了，她的心底是安慰的，心安的。

如果让她看见父母还是像以前那样辛苦的话，可能，她就会放弃现在所做的选择，她可以为了家人，为了所爱的人，放弃自己……

她转身下了望乡台，前方就是恶狗岭，听说生前爱狗护狗的人，过这条路，出来后是安然无恙的。

然而生前杀狗害狗的人，过这条路，就是再死一次的九死一生，运气好少个胳膊少个腿，还能出“活”着出去，运气不好就是被恶狗扑食，吃的干干净净。

金灵犹豫站在恶狗岭的碑前，犹豫了片刻，决然的走了进去，她也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不会被惩罚……

她曾经养过一条狗狗，那条狗是她情绪濒临崩溃的救赎，她不顾家里的经济条件，非要把那条狗带回家……

她以为，只要养了这个小生命，她自己的内心也会一点点被慰籍，她会重新活过来，后来上学没有时间照看，房东也不允许养狗，就送回了老家，给奶奶照看。

奶奶不是一个喜欢小畜生的人，爷爷还算勉强喂养，刚开始，她会经常回去看小狗，给小狗打理洗澡，买狗粮，买火腿肠，带小狗出门玩。

后来，小狗在外面闯了祸，咬了别人的家的鸡，她不知道奶奶是怎么处理那件事的，只知道邻居家不追究了，她又可以安然的看着她的小狗。

小狗和农村的不知道那家野狗，有了宝宝，她细心照顾了一段时间，去了一趟学校回家后，小狗的宝宝被送人了……

再后来，就是小狗的宝宝不见了，又到后来，小狗又有了宝宝，也还是被送人，却没有几天就死了……

她想给狗狗做绝育，可是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允许，这件事就了了作罢，再再后来，她回去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小狗以前每次总是追在车尾跑，可是因为她回去的次数少，也不和她亲近了，也不送了。

最后，就是听见狗狗的噩耗，不知道是被毒死的，还是被人打死的，看不见外伤，嘴里却全是血……

大概猜测了一波，奶奶说，弄死小狗的，可能就是被咬鸡的那家人。

金灵很后悔，后悔给不了她一个安稳的环境，和好的生活，却把她带到了身边，又不明不白的离去。

牛头马面在恶狗岭的尽头等她，恶狗的嚎叫的声音淡去，一个血淋淋的人影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她怀里抱着一只小狗，她怜惜的抚摸着它的毛发，发誓再也不会弄丢它。

她叫它：“小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