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果然说话算话，只收留两天就收留两天，金灵带着两个病秧子，小心翼翼，谨慎的走过大街小巷。

偶尔有路过的人，看他们可怜，扔个火腿肠，扔个枣的给他们。

三个人就这样在大街小巷流浪乞讨了一阵子，也还是没有等到下一个世界的入口。

金灵问道：“咱是还有什么没做吗？我不是死了一次吗？这个世界的入口，还得自己找啊？”

三个人灰尘扑扑，可怜兮兮的蹲在街道暗角，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和霓虹的灯光，愁容满面。

程时易咳嗽了两声回道：“榫桙结构，我们差一个桙，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对应事件。”

吴瑶瑶皱了皱问道：“能不能再详细一点，不明白。”

金灵也微微皱眉道：“榫桙？我们有吗？”

程时易又咳嗽了一声，金灵抬手搭在他背上，给他拍了拍，程时易抬眼，安静的瞧了她一会儿，道：“善的源头，恶的起点，灵，很多事情，得你自己来悟，你得找到两个事件的共同点，那个共同点，就是出口。”

金灵敛回眼神，开始逼迫自己去回忆。

每一次的死亡，都不是白来的，肯定有它的道理，遇见的人，和事物，究竟哪些是一样的？善恶的源头和起点……

金灵缓缓道：“善的源头，小垚垚在我们落魄的时候收留了我们，恶的起点，那个虐待动物的“怪物”，瑶瑶差点死在他手上，是这个吗？时易。”

程时易看着金灵摇了摇头道：“你再想想，共同点。”

金灵低声道：“共同点……”

吴瑶瑶也直立了起来，略感期许，紧张的看着金灵。

金灵的大脑，不断的在重复，重复进入到这个世界后，发生的任何一个细节。

到处都是兽人，逃跑，落入下水道，看见糜烂的苹果核，小垚垚给的红苹果，小垚垚家院里的苹果，怪物出现的苹果林……

金灵眼睛一亮，嚷道：“苹果！苹果林，善的源头，恶的起点，在苹果林，那条雾气弥漫，看不进尽头的小路。”

程时易露出笑容，摸了一把金灵的头。

吴瑶瑶也跟着笑了笑，也摸了一把金灵的头道：“其实，我也想到了，哈哈哈哈，你一般。”

金灵翻了个白眼给吴瑶瑶道：“嗯，你是最聪明的，大聪明。”

吴瑶瑶哈哈笑了几声，神色又悄然暗了下去。

此时，金灵已经扶起程时易起来，也回过身，伸手拉她。

吴瑶瑶看着一身光圈的金灵愣了片刻，才缓缓将手放在她的手心上，身上的伤口虽有愈合，可要是动幅太大，也扯得那些口子疼。

不知道是心疼，还是伤口疼，吴瑶瑶胸口火辣辣的上来一口气，她低笑了一声，仰头看天。

她想起她曾经告诉自己的话：“天而已，我不信你，我偏要走与你不一样的路，弄死你。”

金灵没有注意到吴瑶瑶的神色变化，但却隐隐约约察觉到，吴瑶瑶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刚开始的她，似乎对于社会里的人情世故很是厌恶，说话总是带刺，可是这会却不一样了……

是相处了一段时间，关系的缓和吗？还是说，她心里有事，自从下水道在遇见，就总觉得，她心里有事。

金灵看着前方，微微思考，看了一眼吴瑶瑶，又淡淡的收回眸子去。

她扶着这两个人，就像扶了两个年纪过百的老人，颤颤巍巍的走在这大街小巷。

这个速度，走到那苹果林，最低也得夜里了，不知道夜里，那个怪物，是不是还在。

金灵挺无语自己的眼睛的，不知道是不是中毒的缘故，一会看得清，一会又是模糊的。

三个人，就这样互相搀扶着从白天走到夜里。

夜里，金灵就像失明的一样，眼前一团黑，她以为自己是不适应黑暗，或者是，之前查过的玻璃体浑浊引起的，谁知道，无论，她自己闭眼又睁开，都还是看不见，抬头也没有月亮。

她试探性问道：“今天怎么没有月亮？”

吴瑶瑶愣道：“那天上，那么大一个月亮，你瞅不见？”

程时易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金灵毫无反应。

吴瑶瑶也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她也是毫无反应。

金灵感受到吴瑶瑶夸张的掌风，无奈叹气道：“我真看不见了。”

吴瑶瑶道：“那完了，两个伤号子，带一个小瞎子，我们干脆不走了，等死吧。”

程时易突然捂着嘴和胸口侧过身咳嗽不止，金灵看不见，听觉却忽然变的十分敏感，她听见了程时易的胸腔里发出了浊音，甚至有全身液体流动的声音，心跳声，呼吸声……

金灵眼眸一征，忙接住已经失去意识的程时易，她神色惶恐，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耳朵上，她问道：“瑶瑶，瑶瑶，程时易怎么了？他的呼吸声，我快听不见了。”

吴瑶瑶也是一脸懵，忙跪下，查看程时易的状况，一抹一手的液体，拿到眼前一看道：“我靠嘞，全是血，吐了一堆。”

金灵急道：“心脏复苏，心脏复苏，我听不见心跳了……”

吴瑶瑶看了她一眼，忙低下头，给程时易做心脏复苏。

金灵根本无法沉下心来，做心肺复苏，她的附近好吵好吵，大到不远百里，人群呼吸，熟睡的声音，小到附近，一只小蚂蚁的心跳声，她也可以听见，她觉得自己快要原地炸开了。

头也疼的厉害，像被人拿着几十个钢针往里穿一样，那些声音，更像是无数根数不清的银针插在了耳朵里面，那个人还在不断把针往里怼。

她模模糊糊听见。

“声波，声波……这个声波可以杀掉所有对Y声波敏感的流浪动物，可以保持城市环境健康，也方便我们对未知地貌的开发和了解。”

金灵浑身颤抖着，满头的汗水，她捂着耳朵，却又将声音都贯了进去。

“社会不可能不发展，有发展就有牺牲，世界属于强者。”

“世界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世界是万物的！”

随着吴瑶瑶的一声尖叫，程时易猛然坐起，握住了金灵手中快要插向自己耳朵的树枝。”

他快速将金灵抱在怀里，手捂着她的耳朵，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灵，灵，听我的，听我的心跳，你听，我的心跳声回来了，别怕，别怕，我回来了，回来了……”

金灵眼前还是一团黑，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滑在了脸庞上。

她惊恐无措的在程时易的怀里，听着他温声道：“灵，别怕，别怕，我在，我在，我回来了，你快听，听我的心跳，是不是还在？”

金灵跟着他的指引，闭上眼睛，去倾听他的心跳，静静的听了一会儿，金灵的头疲惫的挂在他的肩上，笑道：“跳的真快。”

程时易笑了笑道：“那可不，担心你嘛。”

金灵还是很疲惫，头也还是很疼，四周的声音还是很嘈杂，不过，现在她的注意力，都在程时易身上。

吴瑶瑶松了一口气，坐在地上道：“吓死人了，你们俩，一个差点死了，一个差点给自己捅了，话说程时易，你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金灵顿了顿道：“瑶姐，咱可以看一本书，名字叫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吴瑶瑶哼笑了一声道：“是不是回光返照，你自己听不出来？”

金灵还要再说，却被程时易按住道：“我不是。”

吴瑶瑶听程时易的回答，顿了一下道：“你居然会复活，我之前遇见的领行人，一个世界死一个，而且还是必须死那种，就像外国那部电影《死神来了》，躲都躲不掉，听说是，用能量修复世界，相当于肥料，用来祭奠了。”

金灵眸子眉头一拧，握着程时易的手更紧，她轻轻吹了吹，粘在嘴角的头发，道：“我是个，喜欢及时行乐的人，我不愿意去想未来怎么样，我就想着当下，我不是要成为领导者吗？这个位置，其实没有人规定说，一定要无情无爱，可是我还是害怕，害怕自己是个可以为了爱被冲昏头脑的人……”

吴瑶瑶直接坐在了地上，靠着树，捡了个树叶，一点一点的撕开。

她问：“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在一起？你既然决定了以后要放弃他，现在及时行乐，以后还抽离的出来吗？”

“而且程时易居然也愿意，换作我，我就不愿意，你很伟大，可是对你爱的人，不公平，如果到时候，你放弃不了他，对世界也不公平。”

金灵抿了抿唇笑了笑，从程时易怀里出来，手还是紧紧握着，她道：“其实我猜到了什么，你说领行人只能活一个世界的时候，我的猜想，大概也被证实了。”

吴瑶瑶支棱起来道：“你猜到了什么？”

金灵“望”向程时易，笑了笑，没有说话。

程时易也望着她，轻轻勾了勾唇，整理了一下，她散落的碎发。

“灵。”

他唤。

“嗯。”

她应。

程时易思绪万千的捋顺金灵的头发道：“你猜的没错。”

金灵道：“是，我猜的没错。”

吴瑶瑶看着两人相望的一幕，觉得有些刺眼，将树枝往两个人中间一丢道：“你俩真的挺不合时宜的，秀的很。”

金灵低眉笑了笑，不好意思道：“理解一下啦，瑶姐，甜蜜期嘛。”

吴瑶瑶撇了撇嘴，捡回树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其实，我还挺羡慕你们。”

金灵侧过身，低头认真聆听着。

程时易也静静看着她。

吴瑶瑶松了松肩道：“其实，也无所谓，没什么好说的。”

金灵无奈一笑，轻轻靠在程时易的肩上，三个人，有两个看见月亮，有一个假装看见月亮，一起惆怅。

这个时候，吴瑶瑶又接着开口，她似乎做了很大的决定，一鼓作气道：“其实，我还挺羡慕你们，真的，很羡慕你们。”

她真诚的看向程时易和金灵，眼底流露出羡慕和悲伤。

她道：“二十八个世界之中，有一个世界可以窥探过去，我的原生家庭，很不好，我有父母，但他们真的不爱我，这是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接受的事实，我是农村家庭出生，那个时候，大家都是在家里自己生孩子，我一出生，因为是个女孩，就被丢进了野沟里，我的母亲埋怨自己的肚子生不出带把的，我的父亲嫌弃女孩干不了活，还娇气，我的爷爷奶奶，感觉我就是一个可以随地丢弃的垃圾，还不如一个狗崽子，至少可以看家护院，嚼剩菜剩饭。”

“后来，我被一个下乡的知青先生给捡了起来，带回了家养，我那个所谓的爸，一身的抱负理想无处施展，被人情世故堵住了所有上升的路，最后被陷害受贿，再被辞退，每天喝酒，喝成了一个酒疯子，清醒的时候，逼我上进，逼我学习，逼我重走他的老路，对我严苛到极致，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不清醒的时候，就是打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个老师，表面上温润，私底下就是一个畜牲，我每天都盼着他死，每天都盼着他死，我加倍的努力，让自己过上好的生活。

“我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是被遗弃的，我时时刻刻都在打探自己亲生父母的消息，想要逃离他，我总是算命，可是算的结果总是不好，但我不信，我始终坚信着我的父母和那些寻亲的父母一样，渴望着团聚，从来没有放弃过我，我始终坚信着我可以打破命运……谁知道呢，原来真的是人家不要我了……”

“不仅不要我，还要我养他们，养他们的儿子，这样的事情，其实太多了，真的太多了，我活了那么多年，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措手不及，不过，我又不是好惹的，我也盼着他们死……”

“原来，我的盼望，老天听得见，我那个爸吊死了，我亲生父母和弟弟，那一家人，也全死了，凡是我诅咒过，意想过死亡的人，都死了，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天赋异禀这样的能力……”

“不过我还是不甘心，他们死的太容易，连安葬的费用也是我出，我气不过，我找挖掘机，把他们尸体剖了出来，每个人狠狠鞭尸了一顿，再然后剁个稀碎，我都不想给狗吃，也不想污染河流，我花大价钱请了和尚，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那是我第一次信天。”

吴瑶瑶说完了之后，低头苦笑了一番，眼神悲怨的看向金灵道：“所以我羡慕你，羡慕你们有人爱，即便像烟花一样短暂，至少美丽的绽放过。”

金灵挪了挪身子 ，伸手摸索着搂住吴瑶瑶的肩，她说不出安慰的漂亮话，只想抱抱她，紧紧抱抱她。

金灵哽咽的喊道：“瑶瑶，我能理解。”

吴瑶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程时易是什么身份，我也大概有底了，我对你的试探，也结束了，金灵，我要接受我的命运了。”

“什么命运？”

金灵心中有一个不祥的预感，她握着吴瑶瑶的力度更深了几寸。

吴瑶瑶微微笑道：“相之万物，吾与同志，形受道然，法受自然，相由万物生，君受万物责，须受万物形，纳受万物心，我会成为你法相的一部分，带着我，和我们，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