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柏澈一怔，眼神有些迷茫，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诺姆维尔的意思。

诺姆维尔露出进入保藏层后的第一个笑，原本有些锋利的眉眼被笑容软化，使她看上去十分友善，“虽然我们以前见过，但你这样白白帮我也让我过意不去。与我做个交易怎么样？”

诺姆维尔隐约感觉到柏澈似乎对她抱有某种特殊感情，但自己只是和他短暂接触过，最多给过他一根钢笔而已，柏澈却为她做了这么多，甚至不惜使用能力控制了队友。尽管他并没有说谎，但仍有种无事献殷勤的不自然感，这让诺姆维尔心生疑窦。

而消除疑心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事态全部进入自己的掌控中。

面对诺姆维尔的提案，柏澈有些无奈地笑道：“我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帮助你，你不用挂心。如果用交易的方式能让你放心，那么我也愿意。我们做什么交易？”

诺姆维尔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声音柔和得像是用猫条去诱拐野猫回家的爱心人士：“交易很简单。你和我签订契约，在我需要的时候为我提供帮助，作为交换，我可以赋予你无尽的生命和强韧的身体，届时你可以自由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怎么样？”

“无尽的生命？”柏澈诧异地反问，尽管他知道诺姆维尔并非人类，相比也有不为人知的能力，但没想到竟然能到让人获得永生的程度。“真的吗？怎么做到？”

“既然你已经恢复记忆，那你应该还记得真珠镇的那个镇长吧？”见柏澈有兴趣，诺姆维尔笑容更加亲切。

“记得，他能同时运用很多种能力，是个强力的对手。”看着眼前正凝视着自己、展露出近乎蛊惑般笑容的诺姆维尔，柏澈迟疑地点点头。

他从未见过诺姆维尔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此刻她却这样看着他，这应该就是一个只因他而起、只面向他的笑容吧？

想到这里，他心里的一角微微飘起来，好像被石头压住的丝巾，理智压住他的雀跃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本能却让他忍不住想要随着空气的流动缓缓飘舞。

“他就是与梦神——我的一名眷族签订了契约，然后获得了那些在你们看来不可思议的能力。”

诺姆维尔对柏澈的心理活动毫不知情，只略一停顿，就继续说道，“梦神只是我的一名眷族，她的力量仍有不足，所以能带给镇长的能力很有限。我是梦神的主人，能力远在她之上。与我签订契约，我可以让你成为与梦神相同的、或者更加强大的存在。届时你不仅能获得永恒的生命，还能分享我的一小部分能力。怎么样？”

诺姆维尔察觉到柏澈的呼吸重了些，不由在心里轻笑了下。这是很自然的，人拥有无尽的贪欲，而人类生命短暂，穷极一生能获得的知识和资源是极为有限的，几乎没有人类能拒绝拥有拒绝长生不老和与众不同的力量的诱惑。作为给予者，诺姆维尔很清楚自己给出的条件有多么诱人。

果然，柏澈眼睛“唰”地亮起来，但说出口的问题却与她预想的不太一样：“你的意思是，签订契约能让我像梦神一样，成为你的眷族？你到底是……什么存在？”

“是的，就是你理解的那样。”诺姆维尔一摊手，坦诚地回答，“我是来自世界另一位面的大恶魔，在人类的传说体系里，大致等同于魔神。”

“竟然是这样，难怪梦神会称呼你为大人。”柏澈眼中写满惊愕，喉结滚动了下，又接着问道：“我明白了……所以成为你的眷族，我也会变成恶魔吗？”

“是的。”

“你的生命也是无限的吗？”

“……是的。”

柏澈这个问题问得让诺姆维尔一时摸不准他的意思，不确定是自己没解释清楚，还是柏澈的思路奇特。但想到深渊里主动提出签订契约者必须向接受者说明条款的契约规则，回答针对契约产生的问题也是必要之举，于是继续解释道：

“你放心，契约的基础是灵魂联结，契约双方说能提供给对方的价值必须是完全真实的，并且签订契约后必须履行义务，否则会遭到反噬，轻则灵魂受损，重则灰飞烟灭。你只要提供你可以做到的所有帮助即可，承诺给你的报酬我也一定会做到，你不用担心我加害于你。再者，成为我的眷族也不意味着需要完全依附于我，你仍然有极大的自由，相信我，这自由远比你能想象到的多得多。”

柏澈看着诺姆维尔的脸，若有所思。诺姆维尔坦然地回望他，面色从容。

深渊意志要求在签订契约时必须诚实说明条件和双方的义务，但诚实不代表和盘托出。

与她签订契约后，履约之时柏澈的确会借由成为她眷族的途径被变成恶魔。这一点童叟无欺。恶魔是深渊的高等物种，寿命极长，强韧的身体也是标配，她也不会强迫每一名眷族都完全按她的意志生活。

只不过，成为恶魔意味着柏澈最终必须要回归里位面生活。

里位面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即使已经成为恶魔，一旦碰上比自身更强大的存在，仍然存在被杀死的风险。只不过这并不是是真正的死亡，恶魔死后灵魂会回归深渊之巢，以全新的面貌再次诞生。

那也是一种永生，不是吗？

她如实讲述了契约的内容，只不过隐瞒了另一部分衍生后果罢了。但那又有什么问题呢？她说出口的都是实话，至于另一部分，既然他没有问，那她何必要说出来？

毕竟这份契约从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而是她为合理取得主导地位的一种手段。

这契约一经生效，柏澈的灵魂便会与她连结，受她监控。一旦柏澈生出二心，身为契约主导方的她立刻就会知道，也就能及时采取相应措施——例如提前将柏澈转化为眷族，然后利用灵魂联结抹杀他的意识，将他变为傀儡等等，方法还有很多。

只有将所有不可控的因素全部控制，她才能彻底放心。至于柏澈最终是否会后悔等等问题，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你只要像现在一样，用你能提供的所有方式为我提供帮助，继续帮我隐瞒身份，帮我达成目的即可。目的完成后，我也会履行我的承诺。”诺姆维尔笑着说，“怎么样？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有保障不是吗？”

“我明白了，”柏澈很轻地笑了一下，眼神澄澈如镜中星辰，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这在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提案。他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和你们目前的目的是一致的，找到长灵会制造变异种的目的，以及所有与之相关的关联者。”诺姆维尔直白地说。她隐瞒了自己失忆的事，反正吸收完这块魔矿后，大半问题都能得到答案。想了想，她又说道：“就这么简单。不会给你带来额外的麻烦。”

“就算有额外的事也没有关系，你尽管开口，我不觉得麻烦。”柏澈平静地微笑，湛蓝的眼眸湿润柔和，诺姆维尔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愿意和你签订契约。”

这么轻易吗？

“这是与恶魔的契约，你想好了吗？”诺姆维尔再次确认柏澈的意志，契约成立需要双方达成合意，才能取得最佳效果。“一旦签订，你最终一定会成为恶魔，就不再是人了。”

“我想好了，我愿意。”柏澈毫不犹豫地说，“我是人类实验造出的生物，本身也没有多少年寿命。能活到现在，并且为你提供帮助，已经是发挥了这具躯体的最大价值，我没有任何留恋。倒不如说非常感谢你，愿意给予我更好的身体。”

“好，那我们开始吧。”

诺姆维尔伸出手，掌心出现一团跳动的金色华光，“请把你的手放上来，我需要触碰你，才能在灵魂中留下契约的印记。”

柏澈顺从照做，修长的手轻轻覆盖上诺姆维尔的掌心。

感受到掌上传来柔软的热意，诺姆维尔凝神，手心的金光仿佛有自主意识般钻入柏澈的掌心，顺着他的胳膊毫无阻碍地直达心脏。

柏澈浑身一震，只觉得一股霸道的力量顺着他的经络在全身游走，如同熔岩般的异样炽热烫得他不住颤抖。潜藏在深处的灵魂被这股霸烈的力量纠缠、包裹，他忍不住剧烈喘息起来，即将被彻底吞噬、失去自我的恐惧与空虚席卷而来。他下意识想后退，与诺姆维尔交叠的掌心却像是被牢牢吸住一般，将他毫不留情地钉在原地，承受痛苦的潮涌洗礼。

最终，那股涤荡全身的力量汇聚于胸腔，伴随着心脏要被碾碎似的剧烈疼痛，有什么东西彻底烙印在他灵魂深处。

再次睁开眼，柏澈湛蓝的眼瞳深处升起一抹浓金，仿佛灿烂金石在浅海碧波里微微发光。

这是只有在与诺姆维尔签订契约后才会出现的印记，代表他灵魂已经被诺姆维尔标记。

“这样就完成了。”看着柏澈眼底顺利出现契印，诺姆维尔心情很好，她手掌一翻，主动握住柏澈刚刚搭在她掌心的手，做了个标准的握手礼，半开玩笑地说：“我们以后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同伴了，请多关照。”

柏澈还沉浸在接受灵魂印记时的朦胧状态，诺姆维尔的声音仿佛隔着层层泡沫，带着哔哔啵啵的杂音在耳边回响。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浑身被汗水浸得潮湿，额前的碎发黏在额上，手指还在发颤，半晌，迷离的视线才慢慢聚焦，微凉的手指无力地回握住诺姆维尔。

“请多……关照。”柏澈下意识重复诺姆维尔的话。

诺姆维尔满意地抬眸，看见柏澈脖颈被刺剑划伤的地方还在渗血，顺手从口袋里拿出创口贴，贴在那处伤口上：“抱歉，刚才划伤了你。”她顿了顿，“接下来我会开始吸收魔素，麻烦你帮我望风吧。”

“……好。”柏澈潮湿的睫毛很快眨动一下，胸口剧烈的起伏也慢慢平息，手指轻轻抚上那块创口贴。这块创口贴似乎是诺姆维尔贴身装着的，上面还残留着微弱的体温。

他不由转过头，视线紧随着诺姆维尔的背影，看着她找到玻璃罩的开关，打开那扇罩住秘石的阻隔。

诺姆维尔将手贴上魔矿，心念转动间，魔矿内蕴含的魔素飞快涌入身体。她明白此时时间宝贵，于是集中精力，以最快速度全力吸收魔素。主动吸收的速度本身就比下意识被动吸收的速度快，大量魔素如漩涡龙卷般缠绕着处于中心位置的诺姆维尔，诺姆维尔的发丝微微飘起，周身烈风涌动，魔素争先恐后地涌入，原本足有三人高的魔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缩小。

随着她体内魔素储量的不断增加，一个又一个的固有能力争相回归，【吞噬之火】【念动力】【灵魂攫取】【变形术】【心脏掌控】【记忆改窜】【绝对防御】……当几乎所有固有能力都已彻底恢复后，诺姆维尔脑海里那朦胧的记忆开始出现松动，一直阻隔着她回忆起真相的那层雾门透出缕缕白光，在几次魔素的疯狂冲刷后彻底破碎，被封印的记忆汹涌而出，仿佛大坝溃堤般的沉重洪流撞击着诺姆维尔的意识。

一时间，无数画面闪现在眼前，诺姆维尔倒抽一口气，身型摇晃了下，单膝撑地，缓缓滑坐在玻璃罩前。

她都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