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十三峰的最后一峰,名为落雪峰,终年严寒,山上无数的冰寒洞穴,是关押仙门罪人的地方。
我静静地坐在一片白色之中,丝毫感觉不到任何寒冷。
但我却依稀记得,那漫天黄沙中,有一个人,在等着我回去找他。
前几日的东海之行,路夫人走火入魔,重伤了前去的几位仙门弟子,被寻到她行踪的鲛人一族捉拿了回去,而我也因魔气泄露,破坏东海封印,被带回来关押在了落雪峰。
我身上力量的觉醒,召唤了附近的铠甲,差一点就可以冲破封印,奈何,或许是蜃珠承受不住那么强大的力量,反正它碎掉了。
仙门不知如何处置我,暂且将我关押于此。
我看着冰面上倒映出的自己,还是那张普通至极的脸,额间却出现一道竖着的红痕。
是魔族的印记。
羽良不知是受了伤还是如何,突然消失了。
我捡起一块冰块,看着它在我手中慢慢融化。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突然出现,将我握住:
“芽芽,凉。”
我如遭电击般,猛地缩回手。
净月站在我面前,然后轻轻一挥,我便出现在熟悉的结界中了。
是我们俩多次苟合,恬不知耻胡来的地方。
如今我只觉得刺眼万分。
“他们没有发现你的身份,只以为你是堕魔。”净月同我隔着一张茶案,面对面坐着。
“净月,”我不知如何向他开口,纠结片刻后,我还是直言,“我记起了,一点过去的事。”
净月为我泡着茶,看似不在意地说:
“芽芽记起什么了?”
“我……我的夫君。”
他手中的茶水撒出来一些,然后默默用手帕擦干净:
“是吗……”
“他在等我。”我看着他。
“那……芽芽要我做些什么?”他还是那副温柔至极的表情,认真地看着我,仿佛一点都不在意。
“帮我用玲珑塔解开封印,让我离开。”我说。
“离开……之后呢?”他还是那么看着我。
我别开头,心很乱。
我是爱净月的,这么多年点点滴滴的相处,我早已爱上了他,这点在我心中从未变过。可是,我不能辜负那个人。
“去找他,把一切都坦白,如果他介意,我会离开,再不出现在他面前;如果,他不介意,我便继续同他在一起。”
“那……我呢?”他的手捏着茶杯,脸上却仍旧是温柔的表情,将茶盏递给我。
“我们……断了吧。”我低声道。
他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轻声道:
“若是他介意,那我们……”
“也不可能。”我明白他的意思,可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那种事。更何况,我心里清楚,夫君,他不会放手的,他不会的。
净月再度沉默。
以他的境界,他不会阻拦的,他心里也清楚,我们之间不过是天道弄人。
他的手指泛白,紧紧抓着茶案,咬了咬唇后,再度问我:
“即便是……做个见不得光的,也不,不行吗?”
我呆了呆。
“净月,你是仙族的尊上,是这仙界的主人,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我舍不得芽芽。”他深情地看着我,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即便我心里清楚应当怎样做,可我……不想那么做。”
我着急起来,皱眉劝他:
“这是你的劫,你要渡过去。”
他却只是摇了摇头:
“芽芽,我怕是……渡不过了。”
那分明就是不愿放我走的意思。
我和他好言好语,他却油盐不进,我气得站了起来:
“净月,放我离开!”
他沉默。
我没想到素日里那般通透的一个人,偏偏执拗起来钻起牛角尖:
“你明明清楚这没有任何意义!”
他还是不说话。
“净月,你是真正的天道之子,早晚有一日你要成神的,你总有看破的一天,可是他等不及了,为什么不能现在就放下呢?”
“那芽芽为何不能放下他?而是要我放下?”不知是被我哪句话刺激到了,他竟破天荒反驳我。
我冷笑了一声,将他那最后一点遮羞布毫不留情地揭开:
“为何是你?净月尊上心里不清楚吗?你恢复记忆的时候,我们明明还什么也没有发生,你明明知晓我的身份!一切都来得及,可当年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等到我错爱上你!”
“错……爱?”净月眸光闪烁,“你真的爱过我吗?”他似乎也被戳中了什么,“一直以来,不都是芽芽在利用我?在村子里时是这般,在仙山,也是这般。芽芽,我虽淡薄,可我也是有心的,我会痛,我知道疼痛是什么感受。”
听到他的话,我不禁有些心虚,难道说,他已经猜到我来仙门的真正目的了?
净月似也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
“前几日,我去了东海。”
我猛然想到那晚,羽良给我上药,净月传音石那边的声音,倒退了半步。
“护身咒被触发,我便立刻赶去了,发现你没事,我便也不好现身。本想夜里去找你,可是……”他缓缓抬眸看我,“芽芽不是对我说,你已经不再和魔族往来,是为了我才来修仙的吗?”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净月,你和我说实话,蜃珠究竟是怎么碎的?”
他再度别过了头。
“羽良在哪儿!”
他沉默不语。
“呵,”我冷笑着,将茶盏扔到地上摔个稀碎,“没错,我心里根本就没有过你,从前,是看你有几分姿色,又听我的话,现在,是利用你修炼,解开玲珑塔,你满意了?”
他似是早就这般以为的,我说出来,他也只是“果真如此”的苦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坐在那儿不说话。
亏我还觉得他也是受害人。
“我告诉你净月,偷来的东西,就不可能是真的,你若是不放我,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不然的话,等我恢复修为,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可没有那鲛人那么好的脾气,我和他之间也没有孩子,我定要他的命!
他看着我许久,然后低头笑出声:
“芽芽,你说的对,你我之间的一切,不过都是我偷来的。”
“你!”我对他这副模样毫无办法,我也逃不出去这里。
接下来的几日,净月依旧是白日里去忙他的事,夜里便来此处同我在一起,我从不和他说一句话,看他一眼,但他却能做到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般,我不理他,他就静静坐在那儿看着我,也不说话。
他的七情六欲太寡淡,我的冷漠显然对他来说无甚所谓。
又过了几日,我渐渐冷静了下来,理智也逐渐回归。不行,不能这样下去,我必须尽快恢复记忆与修为。
这晚,他如往常般来到结界中,给我带来了一些灵果,将它们切好放到桌上,然后静静坐到一边。
我近来第一次正眼瞧他,坐到他的对面。
“净月……”我开了口,“我们真的有必要到如此地步吗?”
他慢慢垂下目光。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不明白一件事,如果我真的深爱我的夫君,又为何会收男宠?而且还那么快的移情别恋?我就是那样花心的一个人吗?”
他闻言,缓缓抬头看我:
“芽芽的意思是……”
“我觉得我并不是多么喜欢他,可能他在我心中甚至都比不上羽良,只是因为我失去记忆,在蜃珠中又只看到了他,所以……”
净月沉默着,似乎在思量我这话的真假。
“净月,”我拉住了他的手,故意不让他深想,“你不这么觉得吗?”
他看着我,干净的目光极为清澈:
“芽芽说得有道理。”
我松了口气:
“所以,与其在这儿无端猜忌,不如让我恢复……”
“恢复记忆吗?”净月立刻说道,“既然非芽芽在意之人,想不想起他,也无甚所谓。”
“那,那倒也是……”
“所以……芽芽可否容我化去你的魔气,介时你还是仙门弟子,待你修炼成仙,我们便一同双修得道。”他笑着看我。
我尴尬地拿起一块灵果塞进嘴里,这怎么还被他绕进去了。
“芽芽不愿吗?”他拉住我的手。
“我,我觉得修炼太慢了,我要是恢复修为……”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反正仙魔道于你来说都一样,那你为何不能为了我变成魔呢?我们也能一起修炼。”
“自然是可以,只是……”他露出一丝无奈,“芽芽,成魔以后,我可能就不是我了。”
“为什么?”
“我非魔渊中诞生的纯种魔族,若是堕入魔道,需得释放出自己所有的欲念,我怕……”他直直看着我,“那些心底的邪念,会让我做出伤害你的事。”
我感觉自己呛了一下:
“合着你心底的邪念都是伤害我?”
他诚实地点点头。
“驱邪,快,驱邪!”
赶紧把你那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去了!
他叹了口气:
“若是没有邪念,何谈堕魔啊芽芽。”
此路不通。
我也怕他真的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来。
只是,看着眼前的仙人,我真的很难相信他能有什么邪念,让他如此不愿释放他们。
“你……你的邪念,是……”
该不会是什么把我关在一个地方酱酱酿酿的故事吧,囚禁?强制?羞辱?
净月似是不愿说,就好像对他来说极为难以启齿。
“既为邪念,自然是不好的事,芽芽莫要问了。”
可我的好奇心已经被勾了出来:
“你,你快说,我听听你内心到底想做什么。”
他微微停顿了许久,方才低着头躲避我的目光,浅粉色的唇开合许久后,才喉头滚动道:
“我想,为芽芽生一个孩子,这样就可以用孩子……留住你了。”
……
“这就是……你最大的邪念?”我眼角抽动。
他红着脸点头。
“邪念作祟时,我还特意去翻阅过古籍,寻找方法。”他美丽的眼眸一眨一眨,里面闪动着碎光,“不过芽芽不要担心,这点邪念,还不足左右我的意志。”
不愧是你。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这算什么邪念啊,你怎么,连邪念都这么……温柔又卑微。
不行不行,不能这样,田芽芽,你这么想,对得起蛮荒中那个一直在等你回去的人吗?
我就说当初就不该修什么破仙!现在弄得魔不像魔,还解不开封印!
我是魔啊,我要道德做什么?我两个都要!
给自己做完心里建设后,我看向净月:
“净月,我不觉得这是什么邪念,你,你可以那么做,和我回魔界吧。”
他呆住了,看着我许久后,不确定地问:
“芽芽……还,要我?”
“嗯,反正我的男宠那么多,不差你一个。”
看到他的神色又冷了下去,我赶忙继续道:
“其实什么男宠,都是名义上的,你境界那么高,不会看不出来羽良对我根本没有丝毫男女之情吧,他们也一样。”
不然他怎么可能当初把我和羽良一起关在沂修山。
可净月却仍旧苦涩摇头:
“芽芽,你看得透别人,却看不透自己。”
“你什么意思?”我不解地看着他。
“你根本,就不是一个花心之人,你也不会,让所爱同我一起存在的。”
“净月,我们十年的感情,你就是我的所爱之人……”可说完这话,我又觉得对不起那个,“……之一。”
我别扭地补上两个字。
他并没有因为我的话生气,只是依旧静静看着我:
“芽芽,这只是我偷来的,待你恢复记忆,我便……什么也不是了。”
我无话可说,他看得太过通透,可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不会放我走。
“不如这样吧,净月,”我不知为何他如此笃定我心里无他,“我知道如何让男子受孕,我允许你怀上我的孩子,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我抛弃你了?”
净月的手一抖,看向我的目光都变了,大抵那是他的邪念,让他比平日里反应大了不少:
“芽芽,你愿意……”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心里是有你的,我不会离开你。”
“可是,我,我不知如何做到……”
我起身,翻出自己在蜃珠中和冥天辰“学习”到的笔记,递给他看:
“只是这个法子对鲛人有用,我不知对你来说是否可行。”
净月认真看着,我喝口茶,打量着他的反应。出尘绝世的仙人并没有任何反应,他一页一页地翻过,那平静温和的面容让我动摇。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拿错了笔记,他手上的只是上课时长老发的经书。
净月看了很久,最后一页也被他翻过去后,他开始沉思起来。
“能用吗?”我问。
他略微皱眉:
“这是魔族的邪术,若是能寻到记载,我或许可以完善。”
“你想好了,鲛人小王子可是再没变回去。”
“若是我……变成女子,芽芽还会……要我吗?”他只关心这个。
“要,无论你变成什么,都是我的心上人。”
他并没有因为我的话开心,他的眼睛告诉我他根本不信,但他却说:
“无妨,只要能在芽芽身边,芽芽心中有我无我,都可以。”
“那现在怎么办?魔族的书,应该都在长老树中。”我故意提醒他。
他果然同我想到一处去了:
“让你的部将去吧。”
我就知道羽良在他手上!
“行,你放他回魔界,我在你手中,你也不必担心他回不来。”
净月点点头,随后手中出现一个小结界球,一只小胖鸟就在其中。
“羽良!”我接过他,但他好像没什么力气,半死不活地仰躺在我手心。我不满地看向净月:
“你都对他做了什么!”
净月别过了头。
我眯了眯眼,踹了他一脚:
“把他给我治好!”
净月旋即无奈的伸出手,金光在他指尖缠缠绕绕,不断往羽良身体里涌入,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辰,他总算醒了。
“羽良!”我欣喜地看着他。
“大人,啾。”羽良精神了不少,看到净月,立刻站了起来,双翅展开,死死盯着他。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羽良,没事的。”
“大人……”羽良的语气有些紧张,“我变不回人形了……”
“我在他身上下了禁制,待回到魔界后,他就能恢复如初。”净月适时解释。
羽良担忧地看着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对他安抚地笑笑:
“你去长老树,偷一本书出来,净月仙尊就会放过我的。”
“属下不能再离开您了!”他不善地盯着净月。
“羽良,你不听我的话了吗?”我故意板起脸。
“大人的话,属下自然遵从!只是……”他还是犹豫。
我转过身,捧着他用眼神示意,你先逃出这里,才能来救我啊。
他这才别无选择地点头。
送走羽良后,我和净月面对面坐着,还是有些不确定:
“净月,你真的愿意,像个女子那般生孩子?”
“不愿。但……若是芽芽的,”他拉住我的手,“我便愿。”
我不由心虚地别过了头去。
可惜,我不愿。
我不知是不想看到他如此,还是单纯地气愤他骗我囚禁我,又或是看到玄云的心结,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也那般,总之,我不想和他生。
“羽良不知何时能回来,我不想被一直关在这里。”我假意失落地道。
如今魔界,哪里还有人希望我活着?羽良只会去找玄风和雅阁,可玄风是要杀我的,雅阁也曾是仙族的人。至于离殃……他为了借着我的威望,倒是想让我回去,但恐怕也不会留我多久。
我其实没指望羽良真的能带来救兵,但至少他得了自由,我能不连累他。
只要我不提恢复记忆的话,净月倒是什么都会满足我,只见他伸出手指,在我额间缓缓划过后,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抹红色的魔族印记已然消失不见。
“我用法术将你的面容遮掩起来,一般修士看不出,他们发现你已去除魔障,自会放你出去的。”净月解释说。
“还能这样啊。”我看着自己普普通通的面容,心中那种别扭感再度浮现。
“是所有人都看不出来吗?”
“嗯,除了魔族,这种术法于魔族无用,或者修为在我之上之人,也可看出。”
修为在他之上?那还有人?
我放了心。
净月走过来,从后面轻轻抱住我:
“芽芽,谢谢你。”
“谢,谢我,什么?”
“赐给我孩子。”
“呵呵呵呵呵。”我只能干笑。
他似乎还想在说些什么,可停顿住了。
“怎么了?”我问。
“冯楚河来了。”
“他来做什么?”
“他这几日,每日都来。我用冰柱幻化成你的模样,假装你一直在睡觉,他未曾打扰过你。”
“哦。他人挺好的,我也没想到他对同门这么重情重义。”仙门的弟子到底是正派,我都落魄成这样了他还能来看我。
净月低下头,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但终究只是叹口气,随后撤去结界,我便出现在牢房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