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着重强调‘你认为’三个字，是不是隐藏着不以为然？”

“我没有不以为然，我很欢喜。”林靖乾说，“我只是想到了诸夏联邦一个典故。”

“什么？”

“是端木赐替鲁国赎回人质而拒不接受国家报销的事件。孔子对此的评价是：‘赐失之矣！夫圣人之举事，可以移风易俗，而教导可施于百姓，非独适己之行也。今鲁国富者寡而贫者多，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以端木赐自费代鲁国赎回本国人质作比，林靖乾实际是在说，像林慕南这样在见义勇为后面追加过多的责任，总体上是不利于见义勇为行为的推广的，如果做一分好事以后不得不接续着再做三分好事，那只会让人一分也不做。

“爸爸，对我二叔，我虽然是那么说的，但我也知道，所谓我因为拉架的决定对徐禹航负有的责任，是我自包自揽的，是出于仁义的责任，不是我必然再三再四帮助他的理由。”就着这个话题，林慕南对林靖乾完全袒露了内情，“我去干涉这个案件，关键在于，随着案情调查，校园暴力分子中，有一部分人是拿钱办事的。”

“这倒蹊跷了。”

“那群给钱的幕后黑手，还很可能跟宙和失踪案有关。”林慕南继续说，“一层层地加码到这里，我才不能不管。”

林靖乾没有说别的，只是告诫：“你行事切忌冒失，考虑得周全一点，打硬仗务必人多势众。”

“知道了。”

“谋事不能没有主见，可也要多讨主意。不用强行粉饰太平，爸爸不会让你孤立无援。”

最后一句话，林靖乾好像说得意味深长，林慕南坐在自己房间飘窗榻上半晌还在回想。

次晨，早餐后，林慕南指端通讯号码接到了一则简讯：“林同学，我是骨贝声系考古队长杨哲，咱们队员共事已经好几天了，刚和他们说好下班一起吃饭，晚六点，沥央酒店308，如果方便，你来跟队友们认识一下吧。”

林慕南回复：“谢谢杨队相邀，我没问题，准时赴约。”

时间还不到八点，推开窗，晨风还尚存夜的清凉。

邓黎敲门来到林慕南书房，送来了一杯山楂绿茶，向他征询意见：“南南，今天如果选择安排一节课程的话，通看今年的进度，选择散打、拳击、击剑、马术等武术类最好，但是你和左小公子即将远游，靖乾先生建议出行前不安排课程了，希望你多休息，然后做好出行准备。我把靖乾先生的意见转达给你，靖乾先生说由你自己拿主意。”

“课就不上了。”林慕南说，“晚六点，我做顾问的骨贝声系考古项目组织了队员的团建，我在想，初次见面，是不是给队友们带份见面礼。”

“要不要准备几部微单相机？考古工作中用得到。”

林慕南一口答应：“就按你说的准备吧，果然，阿黎你选礼物非常地可靠。”

“我这就去准备。”

在邓黎离开之后，林慕南的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林慕南开门，将门外的程甲让进了屋里：“阿甲，夏至日，午汤山农场，我可能会见个人，异协会补充一下安保。”

“保证不出闪失。”

下午五点钟，去沥央酒店赴骨贝声系考古队的约的路上，林慕南坐在邓黎的副驾座，有意平淡地说：“阿黎，夏至日快到了。”

“就在后天。”夏至日是顾晓闻的祭日，邓黎说最少的话，以防食言。

林慕南却说：“咱们同出尘道人曾有一约，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你提醒他一下吧。”

邓黎握方向盘的手一僵，明显地无措：“南南，我……”

林慕南又说：“午汤山农场，紫草开始开花了吧？”

“有的植株确实已经开花了……”

“就在午汤山农场吧。大师远到沥央是客场，约到城外，也算宽宽他的心。”

如约到了沥央酒店308号房间，五点四十，房间内空无一人，餐桌上放着两对红葡萄酒。

“慕南，你来早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林慕南循声回头，夏青璇正从门口进来，一手拿着一只醒酒器。

“你不是来得更早！”林慕南从夏青璇手里接了一只醒酒器过来，帮忙放到备餐柜上，“其他人呢？”

“人都到齐估计得六点左右，五点半才下班。”

“你是早退的？”

“杨队让我先过来点餐，最主要的，如果你到得早，在这接应一下你。要喝水吗？可以给你一杯白开水暖胃。”

“先不用。等人都到齐了，让酒店工作人员侍应吧。”林慕南退后了几步，拉开一把椅子就近坐下，面朝着夏青璇，微微地仰头，“骨贝考古队的工作忙吗？”

“不算忙，主要是学习，这个看自己，可松可紧。”

“生活上呢？在沥央还适应吗？”

两组问句，林慕南用由低向高仰望的视角盯着等答案，颇有几分虔诚意味，夏青璇蓦然觉得内在某处有暖流缓缓地四下洇染，低着眸子，轻轻点头：“这里是我父亲年轻时候工作过的地方，算是我的半个故乡。”

“以为是羁旅，原来是回家。”林慕南笑着，“有诗人说‘此心安处是吾乡’，青璇，以后你在沥央如果心有不安定的时候，想要找人作陪，就优先选我吧。”

夏青璇也含着笑：“好，我记得了。”

林慕南就转而朝向餐桌拆开了一盒红酒，用内置的启瓶器启来瓶塞，拿着酒瓶站起了身，到夏青璇所站临的备餐柜前：“五点五十分了，醒酒吧。”

跟预计的时间差不多，林慕南和夏青璇这边刚动手把酒醒上，即有两男一女三个人影出现在了餐厅包间门口。

林慕南见到来人，朝门口迎去，点头致意：“你们好！”

“林同学吗？”为首男人开口进行回应，并自我介绍说，“我是杨哲。”

“久仰杨队大名。”

“哈哈，先坐下吧，咱们做学术的，没有那么多讲究，坐下慢慢聊，林同学，你挨我坐，行吗？”

“那太荣幸了。”

杨哲于是带头绕去了餐桌里侧。

林慕南着意打量了一下杨哲其人，目测三十岁的年纪，穿着藏青色的西裤和网球衫，看起来精明而稳重。

等待着几人都入座了以后，杨哲率先开口：“林同学，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咱们考古队的基本情况。除你以外，考古队另外还有五名队员，你们的队长我是其一；青璇你认识，用不着介绍；另外还有一名女队员丁敏，大你十几岁，以后见了叫姐吧，她家有幼子，今天缺席了；剩下两位——女队员朱丹绯，男队员庞今古，你们自我介绍吧，都跟林同学认识认识。”

朱丹绯说：“我有脸盲症，下次如果对你视而不见，请主动跟我打招呼，谢谢！”

庞今古说：“林同学好，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庞今古，刚刚大学毕业，二十二岁，你叫我庞哥吧，期待和你在骨贝考古事业里共同成长。”

“好，朱女士，庞哥，请多指教。”

朱丹绯说：“‘朱女士’本来是个很寻常的称呼，跟‘庞哥’这么一并列，可真是太怪异了，但是也别叫‘姐’，暴露年龄，你叫我名字吧。”

“朱丹绯？”

“嗯，这样就顺耳多了。”

随后，庞今古似乎低声地跟朱丹绯说了句什么，后者抄起筷子朝庞今古脸颊敲去，“啪”地一声。

瞬间，林慕南都已经做好起身调停冲突的准备了，庞今古面色如常，只是讪笑了两声。

杨哲这时开口说：“队友们，我说一下哈，菜都上来了，工作一天很辛苦，咱们赶紧开席。今古，给大家倒酒吧！”

“好嘞。”庞今古答应着，端起醒酒器，从杨哲处开始倒酒。

杨哲这时又补充说：“慕南和青璇都还是学生，不准劝他俩的酒啊。电茶壶里是奶茶，慕南、青璇，你们自己选。”

庞今古这是转到了林慕南跟前，顺着杨哲的话询问：“林同学，你可以喝酒吗？”

林慕南将酒杯从桌面端起：“庞哥，麻烦你了，我大约可以喝一杯。”

“林同学真是一个直爽的人，”庞今古呵呵笑着，给林慕南倒上了酒，自顾自得说，“青璇就喝奶茶吧，再过两个月，等满了十六岁再喝酒。我给你倒上。”

“谢谢庞哥，”夏青璇伸手按住奶茶壶的把手，“我自己来，快去倒你自己那杯吧。”

五个人的座位，杨哲居中，林慕南和朱丹绯位于杨哲两侧，夏青璇和庞今古又位于林慕南和朱丹绯的两侧，林慕南偷偷地问夏青璇：“庞哥刚刚挨打，你有没有听见是因为什么？”

夏青璇挨近些悄声答道：“庞哥说，暴露年龄什么的真是想多了，你跟人家青少年坐一块，老少不是一目了然吗！”

林慕南禁不住笑。

朱丹绯隔着桌面瞧过来：“青璇，你是不是在取笑我！”

庞今古绕回自己座位，满上最后一杯酒，不咸不淡地接朱丹绯的话：“想也不是啊！你窈窕淑女，身上哪有笑点！不像我，一看就像笑话。”

庞今古话音一落，举座哄笑。

朱丹绯却立目：“你讽刺我？”

“绝对没有，消停点，杨队要开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