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季榷谈会三天铺排过后，紧接着，西礼堂，归门为宗门青少年筹办了一场偏娱乐形式的交际舞会，也算是春榷的延续。

清晨，林慕南和左菁华、夏青璇在腴原酒店共用了早餐。

用餐后半途，与夏青璇每天出门时间差不多了，而她杯里的果汁还有半杯，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林慕南望一眼酒店堂口，问：“青璇，你师兄今天是不是来晚了？”

夏青璇摇头否认，说：“我们今天不外出。”

“正好，跟我和菁华去宴会吧，今天的活动比较有意思。”

夏青璇不假思索地推拒：“我留在酒店，准备把收集的口述史录音转成文稿。”

“那我尽量早点回来，”林慕南抓到了机会，说，“咱们聊聊天。”

“好啊，我在酒店等你，哪也不去。”

餐后，林慕南和左菁华一起驱车前往归门。

途中，林慕南同左菁华商量：“雷修在腴原大学，说好给晴蓝牵线拜师，下午我们去看看他？”

左菁华一口答应：“好。”

车辆驶进归门，林慕南和左菁华下车一路来到西礼堂。

归道子站在门口，打了招呼后，特意开口留住林慕南：“南南，跟世伯来一下书房。”

林慕南略觉讶然。

左菁华对林慕南说：“你跟归世伯谈，我先进礼堂了。”

林慕南点头，跟着归道子去了他的书房。

归道子一路都没开口说话，到了书房门口，扭动锁把，将林慕南让进屋里，关合了门，陈吟片刻，才说：“南南，过两天各宗门陆陆续续就要返程，我希望小晚就此留在归门，不随你们返回沥央了。你看，能不能满足世伯这个愿望？”

林慕南直言不讳：“归世伯，恕我直言，我不光不能现在就把小晚交给你，就是将来，除非完全弄清楚晓闻女士叫停这次收养的原因，否则我是不会同意为你办理正式收养手续的。非常抱歉。”

归道子皱眉，下巴紧绷，细瞧着林慕南，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说：“南南，小晚是基因试验的产物。”

林慕南定定看着归道子，等待他进一步说明。

归道子停顿一会儿，接着说：“现在被定性为邪教组织的基因工程组，当时我和伯国公主谭玄灵都参与过，我们贡献了生殖细胞。”

“归世伯，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和谭玄灵是小晚生物学上的父母。”

林慕南没有说话。

归道子拿出了三家司法鉴定中心各自独立的亲子鉴定报告，又额外提供了谭玄灵在伯国鉴定后提供给归道子的一份报告，全显示支持存在父女、母女关系。

“归世伯，你一直都知道小晚的存在吗？”林慕南问。

“是。马兰英是我的人，她把小晚偷带出来，一路像真正的移民那样，所有环节都走了，她的使命是把小晚带到这里，我来负责给她一个身份。”

林慕南提醒归道子说：“马兰英患了癌症。”

“我知道，在境外还是我安排治疗的。”

“我的意思是，马兰英再次得了癌症。”

归道子顿了下，说：“所以，小晚不是更应该回到她亲生父亲身边吗？”

“我觉得小晚不能不打招呼就离开她养母。再说，小晚真实身世，我世伯母知道吗？”

“……”归道子用沉默做了回答。

“这样吧，”林慕南给了归道子明确答复，“归世伯，让我世伯母有空和我聊聊。小晚这次还是要跟我回去，正式领养的话，从长计议吧。”

“南南……”

林慕南顿了一下，还是继续出了门。

杨晚儿贴着墙边，隐藏在廊道拐角处，看着林慕南背影渐远，不即不离地跟了上去。

而林慕南走到楼梯厅处，脚步顿住。

唐幽人站在那里，一袭黑长裙，戴水滴钻石耳坠、铂金翡翠项链，冷冷清清，仿佛一株吐蕊的冬梅。

面对面碰上，林慕南停下，跟唐幽人打招呼：“世伯母。”

唐幽人说：“南南，我专门等你，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我听世伯母的。”

唐幽人便转身走在前面，带林慕南进了她的禅房，关窗落锁，空旷的房间里，“啪嗒啪嗒”锁舌滑动的声响。

归唐夫妻二人，据说是三代血亲，结婚时承诺了不生孩子，差不多在六十年一甲子之后，归道子就将从门主位置退下来，到那时归门便交由侄子掌舵。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年轻时候的很多誓言都会受到冲击。

当然，后来有了归若水，归唐夫妻两人仍然有领养一个孩子的需要，这是归门不宣之秘。

一年前，归道子夫妻俩声称听闻遗民暂置点来了杨晚儿这个面孔极美，天赋极高的小女孩，慕名来助养她，准备助养满一年，取得资格后正式收养。

可对于归道子、唐幽人夫妇正式收养杨晚儿的诉求，顾晓闻研究权衡了许久，直到九个月前去世，似乎越来越不能下定决心。

杨晚儿这个孩子很特别，纤细、脆弱、漂亮得不像话，仅仅七岁的小孩，智商测试却有一百四之高。交给什么样的家庭才能保证她的安全和最大限度的幸福的问题，谁都不好说。

再说这个唐幽人，在林慕南的印象里，总是一袭深色长袍，寡言少语，她据传是归道子姑母的女儿，这样的家庭关系错综复杂，宗门又深，林慕南对杨晚儿入归门的态度和母亲顾晓闻一样审慎，可杨晚儿却似乎对唐幽人这个助养妈妈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偏爱。

“南南，”唐幽人说，“世伯母是为收养小晚的事找你，现在只有你表态认可，否则遗民暂置点不会有人牵头恢复归门收养小晚的程序。”

“可是世伯母，小晚的情况有点复杂，我不能轻率地答应你。我觉得，我归世伯你们可以多做沟通……”

“我都知道。”唐幽人说，“我知道小晚的身份。”

唐幽人的话没头没脑，但林慕南听懂了。

林慕南心里讶异，而湛静地打马虎眼：“小晚什么身份呀？我不知道。”

唐幽人并不避讳把话讲明：“小晚是你归世伯和伯国公主谭玄灵的女儿，是若水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个……世伯母？”

“你归世伯不知道我知道，不必捅破这件事，你看呢？”

林慕南还能说些什么，便没有说话。

唐幽人解释说：“如果小晚只是我和你归世伯收养的孩子，我们的关系会更好相处，可如果他们二人是血亲父女，而我作为继母，就非我族类了，进一步是错，退一步还是错，你能理解吗？”

林慕南这才点头：“我知道了，世伯母。”

唐幽人定定看着林慕南，突地又说：“南南，你还记得归若水吗？”

林慕南点点头：“当然，怎么会不记得！”

归若水是林慕南幼时的玩伴，曾经有段时间，林慕南和归若水玩得比左菁华还要多，直到意外撞破那个不宣之秘，两人才生疏起来。

在那以后，林慕南从来都找不到归若水，只很偶尔地，归若水会主动来找他。

林慕南不知道唐幽人为什么这时候刻意提及归若水，只是有种时间苍凉感，他看着唐幽人，殷切等着下文。

唐幽人幽幽道：“十七宗门内部有两个难题异协会研究多年无解，除了你的凝血障碍，再有一个就是归若水的出生缺陷。我和你归世伯近亲结婚，结婚时答应终生不要孩子，可若水还是来了。产前做了所有检查，都显示没问题，若水出生后却仍是个不健康的孩子。一个不健康的孩子对一个家庭的打击真的是毁灭性的。时至今日，虽然我还想待在你归世伯身边，但我再不敢说一句不后悔。”

林慕南抿了抿唇：“世伯母，你受的苦我了解了，我很抱歉。可是……小晚的事，既然要把这道关，我就要站在对小晚负责的立场。你，容我点时间。”

突然地，“嘭”地一声，唐幽人硬生生跪在了地上。

林慕南一惊，赶紧随着蹲下.身来：“世伯母，你这是做什么？”

唐幽人脊背挺得笔直，那样浑身墨色着装，衬得脸色更为惨白，唇，如梅苞，从霜华间隐约透出来。

林慕南心生悲悯：“世伯母……”

“南南，我不为自己，我和你归世伯已经快到五十岁，愈发在乎生命的传递，孩子代表着未来，有孩子才会计长远，否则，我怕你归世伯不计长远会做出错的选择。”

“世伯母你先起来，起来再说。”

杨晚儿在唐幽人落锁后只等待一会儿，就用娴熟的手法悄然开锁，跟了进来。

这时见林慕南在唐幽人苦求下明显地为难，杨晚儿正要跑去跟前，却见唐幽人在林慕南搀扶下站起身，用一种诡异的声调低低地说：“南南，收养小晚以后，你的凝血延迟之症我有办法。”

林慕南湛静笑了下：“归世伯母，除了异协会，我林氏高科组织同样没找到解决办法，还有我左世伯，也没少在我这件事上费心，就算我还有点少年心性，我也不信志怪故事里什么灵丹妙药的东西了，这么说吧，我……”

嗡嗡嗡——

林慕南话说半截，指端响起会话提请声，林慕南顿了下，看唐幽人一眼，接起会话。

“南南，”指端那头，俞晙晖声色肃穆，“遗民暂置点那位马兰英女士要求见你，不答应她不肯治疗。”

“那就答应她吧，说我返沥后第一时间去看她。”切断会话，林慕南对唐幽人道，“世伯母，我现在没有态度，一切以小晚的态度为转移，我看还是先征询小晚的意见。”

“南南，异协会和林氏高科组织的科研，在合规的前提下确实是顶级的先进，”唐幽人情急之下，一些本该讳莫如深的内容，隐约向林慕南透露几分出来，“但是一些禁忌实验如果能做的话，就能比异协会和林氏高科组织更快出成果，你明白吗？”

林慕南摇摇头：“世伯母，我冒昧一句，请你原谅，那个领域，你不论涉及多深，还是赶紧划清界限得好。”

杨晚儿悄没声儿地退出去，把门锁还原，离开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