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历三月下旬的群山，苍茫肃穆。植被还没有丰盛起来，视野也因此更辽阔，阳光越过干枯的枝丫落在身上、脚下，浑如远方群山拥抱着宫殿一样温柔。
中途在休息亭小歇。
路云兮带着专业的相机过来，见缝插针地找左菁华给她拍照片，有说有笑地，只两个人就很热闹。
林慕南与夏青璇坐在亭内八仙桌旁，独对，商量次日的行程。
“青璇，明天归门有一场聚会，类似茶话会，与会的都是宗门的青年子弟，我代活动统筹邀请你去玩，好吗？”
“方便吗？”夏青璇迟疑。
林慕南笃定地回道：“方便。明天早餐后，我们就一起过去。”
夏青璇默认，顿了顿，转而看左菁华和路云兮那边。
“也想去拍照？”林慕南又问，“对了，你们是不是管这叫采风？”
“我们带着学术目的出来才说采风。照片先不拍了，菁华和云兮两个在风景里很和谐，不舍得打扰。”
“这么一看确实是，可是把欢乐时光延长，却是人人爱而不得的事，苒苒物华，好像一转身就成了流水落花。”
“怎么这么有忧患意识！春光确实短暂，还在其中时就该好好欣赏。但是你好好地这么感慨，让我以为你在惋惜人和人之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
林慕南想起昨晚同左菁华的谈话，也没回避或加以伪饰：“菁华态度很坚决。”
“菁华表现得还是很友好的。”
“社交上没有鲜明喜恶，更不必让别人看出来，只有两性问题上的无意不能闪烁暧昧，必须要让对方有所感觉。菁华的情绪管控力在我们这一代，放眼宗门世家，都是佼佼者。”
“谁说社交上没有鲜明喜恶，菁华对你好，明火执仗，一眼就看得出。”
“从哪看得出？”
“太多的细节了。比如昨晚云兮说晚餐选火锅不如选烤肉，菁华当场批驳了回去，火锅餐种由你首倡，他是维护你的。”
林慕南笑说：“要不你去把菁华给我换回来吧，你和云兮，你们姑娘间交个朋友，不像他们俩这么微妙。你会拍照吗？”
“行，我去替菁华给云兮拍照，人情记你头上。”
“没问题。你去吧。”
说到这里，夏青璇依言替换左菁华去给路云兮拍照。
左菁华脱身后朝林慕南这边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南南，昨晚你嘱咐我的工作，对于夏青璇通讯端痕迹采集，结果不理想，没发现完整生物学材料。”
林慕南点头，说：“我料到了，不意外。”
“左记医院已经留存了手机上所有的有生和无生的标本，进行海量分析后，有可能从中拼凑出宙和先生的基因数据，但没有完全把握。而且耗时不定。”
“替我谢谢工作人员，让他们费心了。”
“这个你不用操心。”左菁华说，“多少也是有发现的，通过对那部通讯端上的化学分子与微生物分析倒是可以大概推得一些夏青璇的情况，比如，她有用豌豆苗提取物护肤的习惯，常食连翘籽油，爱喝咖啡和茶，体质平和。通讯端上另一个人，也就是宙和先生的痕迹，就很微弱了，不过标本保存还算得当，可以发现比例较大的变形菌，有皮肤表面菌生态失衡的特征。”
“说了采集结果不理想，还查出这么多信息。”
左菁华进一步补充说：“我安排人正追踪微生物的原著环境。”
“嗯。”林慕南点了点头，往远处看了一眼夏青璇，说，“无意间，咱们刺探到了人家的隐私。”
“那怎么办？”
林慕南移回目光，随着视线转动，眼前闪过一道反光。林慕南偏了一下头看向石缝处，又俯身去捡拾，是一面铜制的神像。
“看来你与神有缘，”左菁华就着林慕南的手持瞥去一眼，笑了笑，“上去拜拜吧。”
林慕南未置可否：“接着走吧，还有五百级台阶呢。”
两人走出休息亭，林慕南朝挑选照片的两个姑娘喊道：“青璇、云兮，咱们走了。”
路云兮走过来，兴致勃勃说：“青璇的拍照技术实在是太好了，拍得像艺术品。”
“确实技术含量很高，是伦勃朗布光吧。”看了路云兮举过来的相机显示屏，左菁华点头承认，随即也给自己找补了一句，“不过云兮你本身好看，我拍的照片倒也不显得很差。”
左菁华后半句话一出口，路云兮简直要美出花来。
婀芃宫是婀芃教的圣地，到达正殿以后，一鼓作气，林慕南四人紧接着登上了斑斓顶，首先入目的是最高点祈愿台。
正有香客跪坐着烧香祈愿。
香客的同伴粗枝大叶，煞有介事地从旁阐发：“要我说你就别拜了，烧香许愿，去信侯墓才灵，不信你问问本地的老人。”
正祈愿着的香客赶紧磕了头起身，拉着同伴走远，同时低声在喝止他：“快闭嘴吧你，上什么山头拜什么神仙，到了这斑斓顶，就得拜婀芃帝君。你别信口开河！”
林慕南暗自地笑笑，自觉充当一行代表，从善如流地付款请了香，三拜插在婀芃帝君神像香火炉前，但并不许愿，也没多做停留。
四人顺着游览路线去往下一个景点，热气之海，那是地热气口聚集的地方，周边温度因此升至盛夏一般，檀香树长得极为茂盛。
左菁华提醒说：“据说这里的地热温度高的有七八十度，小心不要烫伤。”
“知道了。”
“尤其是你，云兮，你稳重点儿。”
“呃，菁华，字面意思我听懂了，但是深意，你这是对我特别关心，还是你对我存有偏见。”
“也不是偏见吧，是我对你比较了解。”
“去去去！看景少说话，你一张嘴我就会少爱你一点儿。”
林慕南从旁看得想笑。
旅友们在婀芃宫玩赏了一天。临下山时，一位穿着修道袍的女修士开口叫住了几人：“几位小施主，请留步。”
林慕南四人顿住脚步，朝女修士看过来：“大师有什么指教？”
“谢谢小施主的香火。”
“入门之礼，不足为谢。这里有一枚贵教发放的法器神像，上山路上偶然捡到的，正好交还于大师。”
女修士摇了摇头：“这是施主自己的神缘，何谈交还与我！施主，你与我教有缘，我打从昨天就在这里等你了。”
“是吗？劳驾了。幸会。”
女修士继续又说：“小施主如若愿意入教，我亲自教你。”
林慕南摇了摇头：“我自知慧根不够，亦无此志，辜负大师好意了。”
女修士脸色变了变，略有不豫：“小施主，你既已拜了婀芃帝君，不受招，恐怕会有灾妄。”
左菁华脸色瞬间随之变了，率直的路云兮更是张口欲驳，行天望暗暗使眼色制止了她。
林慕南对女修士会出此言同样不无意外，而并未多加思索地，随口回了枚软钉子：“大师言重了。帝君又不是邪神，纵是邪神都不至于好歹不分，大师不要诓骗我了。”
“施主——”
“大师，就此告辞，有缘再见。”
左菁华眉头一直微微皱着，离开时候刻意地去看了女修士一眼。寻常修士常是无悲无喜，而这个女修士却带着比常人更外露的情绪。
返回腴原市区路上，路云兮对婀芃宫的女修士大肆吐槽，起先还抱怨遇上了神棍，而后甚至灭神理论频出。
路云兮就是这样一个人，为身边的人总先挺身而出，激烈地维护，仿佛不惜为之两肋插刀。
左菁华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从旁听了一会儿，转而问起了不相干的：“晚饭有谁想吃什么，提个名，一块研究一下。”
对于这个问题，林慕南点名了路云兮：“云兮，这餐你来定吧，你是腴原本地人，你在哪里体验好，带我们去试试。”
路云兮兴致勃勃：“我带你们去吃帝王蟹好不好？”
林慕南点头：“好啊。”
来到路云兮指示的街区，停了车，帝王蟹偌大的牌匾就在一座综合购物中心外墙上，目力所及。
几人安步当车，慢慢走路过去。
进入购物中心首层，几人在门口稍一停顿，就有服务员迎上来接待，引林慕南四人落座。
等到坐在卡座里，隔着餐厅玻璃墙，林慕南正看见秦桑沿着电动扶梯缓缓上楼。
姑娘身姿很轻盈，不复以往仿佛总负载着什么的状态，林慕南看了一会儿便移开目光，并没有专门地追去打招呼。
往常伙伴们的宴乐场合，左菁华大多会自觉地承担点餐工作，而这一次，菜色都是路云兮点的。
左菁华看着路云兮认真思索的模样，轻颦浅笑。
“主食你们都吃什么？”路云兮给自己要了鳗鱼饭，然后征询大家的意见，并且提供了参考项，“这里最畅销的是鳗鱼饭和蟹肉饭。”
左菁华说：“我觉得鳗鱼刺太多了，我要蟹肉饭。”
“我也要蟹肉饭。青璇呢？”林慕南询问地看向夏青璇。
“鳗鱼饭吧。”
“蒸法还是烤法？”
“烤法。”夏青璇回答，又补充，“低甜口味。”
路云兮帮服务员总结说：“两份蟹肉饭，两份鳗鱼饭，烤法，低甜。”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下了单，将电子菜单插回腰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