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
黎梧才走出去两步,张庆元就倒下了,根本叫不醒。
要不是于赋政就在他身边及时托住,脑袋就撞到旁边的花坛。
后果不堪设想。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黎梧身边闪过一个黑影。
艾森一个箭步冲上去,帮着把人慢慢放平:“小心点。”
“多谢,”于赋政来不及多说,拿出手机就要打120。
艾森:“已经打了。”
他看了眼傻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但眼泪在眼圈打转,一个劲扣车钥匙的黎梧,又看了眼张庆元,跟于赋政说:“我过去一下。”
“你们吵架了?”艾森问。
黎梧盯着张庆元,没敢过去。
她讷讷的点头,抬眸,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说,张教他不会有事吧?”
“他身体一直都很好啊,怎么会突然晕倒呢?”
之前也没少吵架,吵完依旧活力满满,底气十足,怎么就晕倒了。
不应该啊。
于赋政摇了摇头,焦急中透着无奈:“我都说了,你少说几句,你不听,哎……算了,等救护车来吧。”
艾森:“他是有什么病史吗?”
虽然没得到回答,但于赋政的眼神给了他回答。
这边黎梧眼泪还在眼眶打转,看得出,她很内疚,甚至把张庆元的晕倒归咎在她自己身上,不停的重复“都怪我,都怪我,要是我不跟他吵就好了。”
艾森一把将人抱住,搂在怀里,轻轻拍她后背:“没事,这不怪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黎梧没有回抱,她紧盯着没有任何苏醒迹象的张庆元,她后悔了。
不管怎样,这件事过去这么久了,她也该放下了,放过自己,放过他人。
可是……
黎梧忽然有种不好的念头,她怕来不及了。
短短几分钟,一辈子那么久。
直到救护车停在台阶跟前,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提着担架过来,将人抬上车,黎梧才觉得自己的定身咒被解了。
于赋政虽然跟艾森素未谋面,但是也听张庆元提起过,道:“我去,你们开车跟着。”
可不等艾森把人拉住,黎梧已经扑了过去,一路小跑跟到了车边,正要上去,被拽下来:“你跟我走。”
“不!我要随车!”黎梧已经快上去了,又被拽了下来。
她在空中胡乱蹬踢,半天都没能挣脱开。
艾森也不说话,把人抱到车边放下:“钥匙。”
他刚松手,去哪她手里的钥匙,这人就要跑,眼看着救护车的门要关上,还不忘了大喊:“别走,等等我,我还没上车!”
艾森一把将人拽过来圈在怀中,双手撑在车身上,俯身凑过去:“别闹,听话。”
黎梧被他这幅样子压掉几分气焰,仍不忘了嚷嚷:“我要随车,为什么让他去,不让我去?能坐下的!”
艾森又往前凑了凑:“我载你去,不好吗?”
这个姿势,他每说一句话,气息都会若有似无地扑过来,黎梧伸手将人推开,脸颊微微泛红:“去就去,离我远点。”
一路无言。
黎梧想了很多,但都没能找到答案。
快到医院的时候,她问:“你怎么来了?”
艾森看她一眼:“让你生着气就走了,我以后还想不想好了?”
他怎么可能会不跟着她。
人一走,艾森就立刻拉上陈星,让他开车跟上。
眼看她一路狂飚,最后驶进一个老小区。
把车停在不远处,陈星就说:“这姑娘开车够猛的啊。”
艾森:“别废话,盯紧点。”
他也没坐过黎梧开的车,不知道她是因为带着气还是怎样,看着都危险。
可得提醒她一下。
陈星:“她来这干嘛?我们要不要跟上?”
艾森:“不用。”
眼看黎梧上楼,下楼,最后又把车开到国家运动管理中心。
再然后就是刚才那一幕。
是不是吵架了他没听见,但他下车后看到两人面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黎梧走了,接着张庆元就晕倒了。
黎梧叹了口气,自怨自艾:“要是我不跟他吵,可能也不会这样,张教可别有事。”
不然她就是罪人,得后悔一辈子。
艾森不清楚,但人好端端的晕倒了,生气多半只是诱因,安慰她:“别多想,马上就到了。”
他们只比救护车慢了一点到。
车一停,黎梧就冲下去,急吼吼的丢下一句:“我先去,你等会给我打电话!”
艾森:“你慢点。”
他在医院门口看了一会,直到她如箭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同时后面的车笛声此起彼伏,迅速开走,去找停车位。
人被送进抢救室,黎梧几人在外面焦急等待。
在她像大狮子巡视一样转了不知道多少圈之后,于赋政终于受不了了:“黎梧,你别转了,晃的我头晕。”
黎梧这才想起来这还有个人,而刚才张庆元就是跟这个人说话。
她走到于赋政跟前,稍作打量:“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于赋政:“老张经常跟我提起你。”
“那……”黎梧的话被艾森打断。
“您贵姓?”艾森站到黎梧身边替她问。
他怕黎梧冒冒失失的,把不该得罪的人得罪了。
“姓于,你就是……艾森?”于赋政也把他打量一遍。
还真像张庆元说的,长相没得说,怪不得张庆元担心黎梧恋爱脑。
但就冲他说话办事,是个还算得体的人,应该不是徒有其表的花瓶。
毕竟他跟张庆元,多少也有些瓜葛,肯在危难关头抛下过往,敬他是条汉子。
艾森微微颔首:“于哥,请问,张庆元是不是有其他疾病,比如脑部或者心脏?”
于赋政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扫,片刻后点点头:“都到医院了,也不瞒你们,他……”
此时,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从里面快步走出,虽然语速平稳,也听得出其中的急切:“谁是张庆元家属?”
“我是他朋友,家属已经通知了,还在路上,”于赋政举起手,走过去,“医生,他现在……”
医生戴着口罩,辨不清表情,但目光有些凝重:“让家属尽快赶到,患者脑瘤破裂,需要立即手术。”
说完他转身回到抢救室,留下门外的三个人。
黎梧就在离医生两步的位置,她脑袋嗡的一下,一阵眩晕。
幸好艾森在旁边扶了她一下:“多谢。”
黎梧撑着他手臂让自己站稳,缓了缓神,走到于赋政跟前:“大夫他,刚刚说什么?”
不是没听见,是黎梧不敢相信。
张庆元怎么可能有脑瘤呢?
错了吧?
“是张庆元吗?”她追问一句。
于赋政给艾森一个眼神,让他扶着点人:“是,你没听错。”
黎梧一口气没上来,哽在喉咙里,半天才呼出去,脑袋发麻,一阵空白,半天才说话,声音颤抖的像是站在过筛的机器上:“脑,脑瘤?”
于赋政又点了点头。
黎梧一把推开艾森,抓住他的领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艾森哪想到她会这么冲动,甚至直接冲了上去,立马把人拉开:“黎梧,你冷静点,听他把话说完。”
“我冷静?我怎么冷静?”黎梧转头瞪着他,又去问于赋政,“你早就知道?!”
于赋政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黎梧看看他又看看艾森,“张教他也早就知道?!”
“对,”于赋政说,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往后靠,盯着天花板上的顶灯,慢慢陷入回忆,“这事有大半年了吧,本来是要下周去做手术的,没想到提前了。”
“医生说是良性的,但有转恶性的风险,而且位置不太好,他就一直拖着。”
“除了他家里人和我,没别人知道。”
于赋政看向黎梧:“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担心。”
“不带你,也是希望能给你找个好的教练,你前途无量,但他搞不好就交代在手术台上了,不能耽误你。”
“你有天赋又肯努力,不该止步于此,你应该去到更高的舞台上,见更广阔的天地。”
“所以他主动提出不去带你,让你当候补队员也是权宜之计,是想看看你受挫折后的弹性。”
“还好,你真的很不错。”
“亚运会他看了,5255B跳成时,他一个那么坚强的人,眼眶都红了。”
于赋政站起来,摁了摁眼角:“孩子,你别怨他,他是真心为你着想。”
“本来不想告诉你他的病情,但……”
机缘巧合之下,黎梧还是知道了。
而且可能还严重了。
黎梧不敢继续听下去,过往的恩怨通通消散。
她扯着头发蹲下,靠在墙角,最后滑坐在地上,满眼悔恨。
她都说了些什么啊。
如果她今天不说那些话刺激张庆元,可能他就不会被送到抢救室,脑瘤也不会破裂。
都怪她。
黎梧拳头砸在腿上,还要落下一次的时候,被艾森扯住:“小黎,我相信张庆元不告诉你,就是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你要振作起来。”
她借着艾森的力道站起来,泪眼婆娑望着他:“那怎么办?”
黎梧扑到艾森怀里,无声啜泣。
艾森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张教练,不会有事的。”
这一刻,那个禁锢住三个人的铁链,骤然断裂。
放下了,从前的事情已经过去,眼下才是他们存在的价值,他们还有未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走廊的静谧里被嘶吼声打破,黎梧才从艾森怀里挣开。
她摸了下眼泪,就看两个女子由远及近。
其中一个步子迈得飞快,直直奔向她。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挥手。
“你把手松开!”女生喊着。
艾森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松手时往后推她一把,同时把黎梧拉到身边:“想什么呢?怎么不躲?”
黎梧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要不是艾森及时制止,这带着愤恨、不满、还有厌恶的一巴掌就全都掴在她脸上。
见没得逞,女生还想接着打,同时嘴里大喊:“黎梧!都是你!”
艾森横在她们之间,居高临下看着她,硬是用目光见她逼退几步:“这里是医院。”
“张琪丹!你干嘛呢!”
紧随其后的女子应该是她妈妈。
女子把人扯到身后,跟黎梧说:“对不起,我替她跟你道歉,刚才她冲动了。”
“你没事吧?”
黎梧讷讷地摇头:“没。”
“妈!你干嘛跟她道歉,要不是她,爸能这样吗?”张琪丹还想往前冲,被吴雅恩一把拉住。
“还嫌不够乱吗?!”
“弟妹,”于赋政迎上去,也帮着把人拉开,“老张还在里面抢救呢。”
吴雅恩看着毫不动容,一听这话,瞬间红了眼眶,她哽咽着,半天才说:“情况怎么样?”
于赋政摇头:“不清楚,刚才医生出来一趟,说脑瘤破裂,要尽快手术,需要家属签字。”
“脑瘤破裂?!”张琪丹听完立刻炸了,冲过去,指着黎梧鼻子就开始破口大骂,“都他妈怪你!要不是因为你,我爸不至于没日没夜操劳,怎么可能得脑瘤。”
“要不是因为你……”
咒骂还在继续,拦得住人,揽不住话。
谩骂声如同机/关/枪里的子弹,高速且密集的打在黎梧身上,瞬间把她打成了筛子。
这事说到底,谁也不怪。
可如果不是黎梧冲到张庆元跟前,大概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她微垂着头,一言不发,任由张琪丹骂她。
其实她见过张琪丹,现在的她只有几分小时候的模样。
但见的次数不多,她都快忘干净了。
那时候她就不喜欢自己,觉得她的父亲被自己夺走了。
但黎梧知道,张庆元很爱他的女儿,也许只是不会表达。
而教自己,是张庆元的事业。
两者或许很难找到一个平衡点,但张庆元也在努力维持着平衡吧。
“我跟你说话呢!你看着我干嘛!”张琪丹骂了这么多,也累了,关键是黎梧就看着她,一声不吭。
反倒是更气了。
张琪丹冲过去抓着黎梧的衣领:“你赔我爸,你……”
——啪!
张琪丹挨了吴雅恩一巴掌:“你给我清醒点!你爸还在里面,生死未卜!”
“妈!你打我!”张琪丹捂着脸,负气的到一边,啜泣不止。
是啊。
生死未卜。
黎梧一想到这个,也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就在她付出行动的前一刻,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
医生从里面出来:“张庆元家属来没来?”
“这,我就是,我是她老婆。”吴雅恩拉着张琪丹上去,“医生,我丈夫他,他情况怎么样?”
医生见惯了这种场面,近乎平静地把手术通知单给她:“病人情况不稳,要立即手术,在这上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