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晚天发现慕秋水有点不对劲。

但他又说不上来。

他回到宿舍，看见慕秋水坐在他的座位上，正手忙脚乱地把他的抽屉合上。随后又旋过身，对他微微点头，跟个没事人似的说：“你回来了。”

邹晚天：“……”

一定有事。

沉默的几秒钟里他回想了自己都在抽屉里放了什么。

他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也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应该都是一些习题册。

难道是慕秋水看他笔记写得那么认真，跟他暗暗较劲？

极有可能。

慕秋水不说，邹晚天也不拆穿他，暗示道：“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拿走。”

慕秋水立刻说：“没有，我就随便翻翻。”

他这句话说得飞快，没给自己留喘息的空隙。

他心里高度警觉：邹晚天难道想趁机把书送给他？他在书里夹着那句话，什么意思？他要跟我表白？

邹晚天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见他不要，便说：“那走吧。”

“阿邹，你要回去了么？”两人刚要走，夏沉冰就从阳台里走了进来。

“嗯，我要走了。你最后一个走，记得关窗关门。”

夏沉冰嘿嘿一笑，说：“记得记得，不会忘的，你放心吧。咱们下次见就得是明年了，来吧抱一个——阿邹！我会想你的。”

夏沉冰看起来人高马大，被尊为篮球男神，其实性格非常耿直率真，直白点说就是憨厚傻气。他的脑回路构成非常简单，他说要拥抱，就真的只是“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底话”的抱。

慕秋水听了他的话，倏地站了起来，站在他俩之间的过道上。

他也没说话，就盯着邹晚天看。

邹晚天看着他，莫名品出一点不高兴的意味。

虽然慕秋水没直接跟他表达过，但他知道慕秋水不是很喜欢夏沉冰。邹晚天将原因归结为之前他要跟夏沉冰训练，没人陪慕秋水吃饭，所以他有了小情绪。

他能理解，因为他看见慕秋水跟丁紫涵一起学习，他也不高兴。

不过现在他知道了，丁紫涵只是把慕秋水当普通同学，暗恋慕秋水的是她的好闺蜜朱晓小。

夏沉冰大步朝邹晚天走过来，邹晚天抬手挡下了他的拥抱，说：“你衣服湿了，去擦一擦吧。”

夏沉冰放下手，发现自己的羽绒外套腰侧的地方确实湿了一片，要不是邹晚天提醒，他压根没发现。

“是因为刚刚在搞卫生……我去擦干。”夏沉冰立马把拥抱的事忘了，转身往里走。

邹晚天瞄了一眼慕秋水，见他神色缓和了一点，但黑沉的眸子依旧一转不转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邹晚天问，“他要抱我，你不高兴了？”

慕秋水的眉头提起来，“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跟别人搂搂抱抱？”

邹晚天：“？”

邹晚天看了眼阳台门外的夏沉冰，强调：“他是男的，我也是男的。”两个男的抱一下怎么了？

没想到慕秋水的表情更奇怪了。

刹那间千变万化，说不上来的复杂。

都给他挤出大小眼来了。

邹晚天往前一步，打算身体力行地向他展示一个纯洁的拥抱，没想到慕秋水居然条件反射后退了一步。

他撞到了椅子，铁做的椅子脚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勾得人头皮发麻。

“……”

“你躲什么？”邹晚天诧异地看着他。

“你要干什么？”慕秋水同时开口。

“……”

邹晚天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让他跟慕秋水之间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他刚才只是出门十五分钟，没错吧？

怎么像是他跟慕秋水十五年没见了？

“我……”

邹晚天放弃挣扎，想说“我们走吧”，赶紧结束话题，结束这迷惑的氛围。

但他的话被慕秋水打断了：“虽然……那什么，但是……你也应该自尊自爱。”

邹晚天满头问号。

谁？你说谁？

他很少见慕秋水用越来越小的声音跟他说话，也很少会觉得慕秋水的话这么令人费解。

“你在说什么？”

“算了。”慕秋水挣扎了一下，“回吧。”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想说就说吧，这么支支吾吾一点也不像你的风格。”

“没有。”慕秋水生硬地回答。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邹晚天没再追问下去。

他这人对什么都不太执着。有好奇，但不多。

等慕秋水憋不住的时候，自然会说了。

但慕秋水心里不这么想。

他暗骂邹晚天不知道自己的“良苦用心”。

性取向是很私密的事情，邹晚天一定没有跟任何人公开过。

他意外得知这件事，虽然很震惊，但也尊重。

其实他有很多想问邹晚天的。

你是同性恋？

你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

你暗恋我？

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他不能问。

他怕邹晚天直接承认了，还趁机跟他表白。

他可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万一他不小心说错话，伤了邹晚天的心呢？

退一万步来说，他还搞明白己是不是喜欢男的，怎么能跟他在一起？

退十万步来说，邹晚天还没满十八岁，他们怎么能违反校规早恋？

退百万步来说，他们还没高考，怎么能因为谈恋爱耽误学习？

……

邹晚天根本不知道他憋得有多辛苦！！

邹晚天确实不清楚他的头脑风暴。

直到他跟慕秋水回到小区门口，还是没忍住，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夏沉冰的性格就是那样，天天跟篮球队的人勾肩搭背，这些肢体语言并不能说明他们是顶好的关系。”邹晚天说，“我也经常跟你抱来抱去，不是吗？”

慕秋水不高兴地反驳：“我们认识这么久，他跟我能一样吗？”

邹晚天给他顺毛：“他跟你当然不一样。我的睡衣只给你穿，我也只跟你睡，这还不够？”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慕秋水听得燥热，哪哪都不自然，大冬天的快要冒出汗来。

“还、还行吧。”

慕秋水顺着邹晚天的话往下想，心里又有点难受起来。

以后他要是有了男朋友，岂不是要让那人穿自己的睡衣，跟那人一起睡？

那他还能在邹晚天家里留宿吗？他不会要睡沙发吧？

看他僵着脸不说话，邹晚天掐了掐他的脸，说：“吃醋了啊？”

他这话正好说中慕秋水的胡思乱想，慕秋水心里更酸涩了，像塞了个大柠檬。

邹晚天：“我跟他只是普通同学，你要这么管的话，得是我对象才行。”

他本意是想开个玩笑调节气氛，但慕秋水竟然直接不理人了。

慕秋水拖着行李箱闷头往家里走，邹晚天愣了愣，在他走远之前，快步追了上去。

行李箱在石板路上磕磕碰碰，行进非常艰难。他的箱子塞满了书和衣服，拖起来很重，路面又不平坦，走了两步，邹晚天就觉得手腕就隐隐作痛。

但他顾不上了，拉着行李箱在路上小跑起来，时不时两只手换着拉，以减轻痛感。

他赶到慕秋水家楼下时，还是被拦在了电梯前。上电梯要刷卡，他没卡。

他正要离开，却发现电梯厅后面站着个人。

——那人还在偷偷抹眼泪。

“你哭什么？”

邹晚天吓了一跳。

短短几秒钟，他已经把自己一整天说的话做的事狠狠反省了一遍，生怕有遗漏。

“我说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他想不出来，只好直接问。

慕秋水没哭，就是眼眶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揉的。

“不是你。”回答他的声音多了点鼻音。

“那为什么丢下我跑了？”

“……”慕秋水说，“我回家而已。”

这么蹩脚的借口邹晚天都懒得计较。

他问：“林阿姨在家吗？”

慕秋水摇了摇头：“她明天回来。”

“那你去我家吃饭吧。”邹晚天说。

“不用了。”

印象里这是慕秋水第一次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

邹晚天扬扬眉，眼神里带着不解。

“那你今晚吃什么？”

“我不太饿，随便吃点。”

尽管邹晚天看出他状态很不对，但他不爱逼迫人，因此没有勉强。

“吃完饭还来我家吗？”

“不了吧，天太冷了，不想出门。”

“不跟我一起睡了？”

“不……”

好，很好。

三连拒绝。

邹晚天微微一笑：“行，那你回去吧。”

回去喝西北风吧。

慕秋水拉着行李，走到电梯前，按下了按键。

不知道是不是传染了，邹晚天也跟着变得有些低压。

慕秋水要上楼了，他也没走。

他盯着电梯跳动的红色数字，看它从12楼慢慢降到1楼。

等待的十几秒里，两人都没说话。

电梯门开的时候，邹晚天仍然没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较什么劲。

慕秋水拉着行李进去了，刷了卡，按了楼层，他还是没动。

呵。

他都要走了。

慕秋水居然连声再见都不跟他说。

一人站在电梯外，一人站在电梯里，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对视着。

邹晚天看着慕秋水有些发白的脸，跟窗外的雪一样白。虽然今天没下雪，但温度更低了，回来的时候冻得他的脸都麻了。

随着电梯门慢慢合上，邹晚天的视野也跟着变得狭窄，渐渐看不见慕秋水的脸。

他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不说再见。

不可置信。

不可理喻。

不可原谅。

不——

“等一下！”

慕秋水仿若大梦初醒，猛地按开门的按钮。

电梯门又缓缓舒张开来，露出岿然不动的邹晚天。

慕秋水的心情跟电梯门似的，蓦地敞开口，松了口气。

“你……”

慕秋水看着孤零零站在原地的邹晚天，问：“你要不要去我家……”

“要。”

“……”

慕秋水：以后我去他家得睡地板了QAQ

慕秋水：但是他来我家就不一样了^_^

邹晚天：……你真是个小机灵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