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商屿丞收回手,掌下的皮肤微微泛红,那片原本刺眼的淤青淡了不少。
商屿丞问:“可还有别处?”
丹枢摇摇头,拉下衣袖,清润的声音再次响起,“多谢赠药,如此灵药,只怕得来不易。”
“也不算珍贵,我那儿多的是,你若······是不嫌弃就好。”他本想说“若有需要随时去取”,可这不是咒人家受伤吗,因此话到嘴边生生转了个弯。
“我是商屿丞,刚来博贤不久,住在你隔壁的院子。”
丹枢似是笑了下,“我名丹枢,东丹的丹,天枢的枢。”
他本就生的容貌昳丽,这一笑如雪后初晴,又似灼灼桃花盛放,真是人如其名。
商屿丞赞道:“北斗第一星,化气曰桃花,主祸福。是个好名字。”
丹枢敛笑,长睫在脸上投下暗影,“是吗?”
“当然!”商屿丞笃定道。
生于皇家,享天下尊荣,受万民之仰,其中自有艰险,但若说这是不幸,未免矫情。
“殿下,可是你回来了?”
隔壁隐约传来沈初的声音。
商屿丞这才注意到已经到了下学的时辰,当即要走。
丹枢:“这烧鸡你带回去吧,我身体吃不得这些。刚刚穆监事找刺客,我没供出你,算你欠我个人情,如何?”
沈初见自家殿下翻墙过来,吓得险些摔了手里的书。
“殿下,您这是去哪了?”
商屿丞手里拎着“土黄色石头”晃了晃,随手拿起桌上的砚台拍开泥封。
听着那动静,沈初只觉得一阵心疼,这可是价值不菲的洮河砚啊!
随着泥土的脱落,食物的香气逐渐散发出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肉香。荷叶一层层扒开,里面的鸡肉色泽棕红,表面泛着一层油光,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沈初惊疑道:“殿下,这鸡哪来的?”
商屿丞撕下一只鸡腿递给沈初,随口答:“山上抓的。”
沈初闻言,手里的鸡肉险些没拿稳,“扶桑山下重兵把守,这山上哪来的野鸡?”
“就在后山看到的,说来也奇怪,这野鸡竟然不怕人,我以为至少要追着它满山跑个遍才能抓住呢。”商屿丞另一只鸡腿并一半的鸡肉用荷叶包好。
沈初看了看手中鸡腿,不动声色的咽了口唾沫,“这鸡该不会是什么人养的吧。”
“在学院养鸡?那这人爱好挺独特啊!”商屿丞又从他带来的箱子中取出一个淡青色玉瓶塞进怀里,口中说着,“杀都杀了,若是就这么扔了,岂不是对不起这只鸡,再说鸡主人还能凭着骨头认出来不成。”
沈初仔细一想,觉得殿下所言有理,反正杀都杀了,这时候在想谁的鸡也晚了。
此时,吃鸡的二人尚且不知道,这只鸡带来的因果正在来的路上。
当天夜里,商屿丞被外面纷杂的声响吵醒,约莫是哪个学子吃坏了肚子,赶着找大夫看诊。
他翻过身继续睡,睡意朦胧间,外面的响动越发大了起来。他披衣起来打算出去看看情况,还没出院子便见外面灯火通明,往来杂乱的脚步声,期间夹杂几声难耐的痛呼。
出事了!
商屿丞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人已经站在沈初的房门口,正欲敲门,里面已亮起了烛火,沈初开门直接迎上了自家殿下。
他一怔,转而说道:“我刚刚听到外面有些吵,便想着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商屿丞:“同去。”
寝园此刻灯火通明,神武卫们或扶,或抬着满脸痛苦的人。学子们腹痛难忍,多数人只穿着中衣,抱着肚子哀嚎。
元帆面容苍白,唇无血色,他是为数不多穿戴整齐的人。
一手按着腹部,由一名神武卫扶着,他步子发虚,下台阶的时候没站稳,踉跄着朝地面摔去。
一双手稳稳扶住元帆另一只手臂,将他歪斜的身体托正,让他免于摔个满脸开花。
“多谢。”元帆惊魂甫定,抬头道谢,正对上商屿丞关怀的目光。
他努力扯出一抹笑,声音虚弱,“屿丞,是你呀!”
“你都这样了,怎么没让人抬着?”商屿丞蹙眉,趁搀扶他的间隙,手移动到他腕间,不着痕迹的号着脉。
元帆摇摇头,“没那么严重,我能走过去。”
他此时大半的重心都在商屿丞身上,若是没人撑着,他只怕已经站不住了。
商屿丞知晓他是不愿再众人面前失了体面威仪,索性从那名神武卫手中把人接过来,扶着他慢慢朝杏林园去。
杏林园是博贤学院专门设立的医馆,毕竟学院位置偏僻,请大夫多有不方便,若是真有人得了急症,只怕大夫没来,人就先挂了。
为此,专门在学院西南角开辟出了一个大院子,里面有几位大夫医术很不错,平时就负责帮博贤的学子们看个病什么的。
事情起因是半夜有位学子突发腹痛,上吐下泻。同院的人找了巡夜的神武卫,急忙将人送到杏林园。
老大夫半夜爬起来看诊,结果还来不及查看病症,同行而去的另外两名学子也出现了类似症状。
最后五位大夫全部被叫了起来,他们一见这情形也都吓了一跳,病的如此突然且症状几乎一致,只怕不是瘟疫就是中毒。
这个念头刚起,大夫们立刻慌了神。他们脑海中不由想起六年前的事,险些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这只是个开始,从夜半子时直到红日东升,杏林园中已经躺了百余人。由于此番突发急症的人太多,杏林园地方有限,只好把平日晾晒药草的地方都腾出来,搭了棚子用以应急。
满院子的少年各个抱着肚子痛苦呻吟,几位大夫小跑着穿梭其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侍役既要熬药,又要配药,忙得脚打后脑勺。
症状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严重。
商屿丞找到杏林院一位大夫,将自己带来的一盒解毒丸交给他。担心对方不肯信,言明这是商丘宫廷秘方,有奇效。
那大夫听完,面色果然郑重了不少,找人用水化开了药,仔细研究起配方来。
商屿丞倒是可以直接把方子给出去,可那样不免遭人怀疑。
只得将药丸给出去,让他们自己研究。
几位监事听闻此事,顾不得仪容,匆匆赶到杏林园,见此情景,有些手足无措。
“贺岁寒,你立刻拿着院首的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另外安排人把各处空闲的侍役叫过来帮忙煎药。穆监事,你带人去寝园的各个院子查看,将未曾病倒的学子人数统计出来,好生安抚,切记不要引起恐慌。宋监事去查药材库存,如有缺少的,立刻着人下山去采买。”
一个不急不躁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正是多日不曾露面的白司业,他发间还带着夜间山间水气,显然是刚刚才赶回来。
一连串的指令下达,众人立刻有条不紊的行动起来。
穆监事将刚才匆忙间穿反的鞋换过来,就听一旁的周监事边擦额头上的汗珠,边喃喃,“刚刚大夫说是中毒,我还以为旧事要重演了······”
穆监事冷下脸,打断他的话,“你忙糊涂了,这时候提什么当年旧事!”
周监事自知失言,闭口不在言语。
江瑜靠在临时搭起的简陋的木板床上喝着药,之前的不适已经缓解,此刻只是浑身无力。他偏头看向脸色苍白,正闭眼的楚元宥,小声道:“元宥,元宥!”
楚元宥闻声睁开眸子,侧过头来。
“这次的事不对劲呀!”江瑜看看左右,目之所及全是卧床的学子,“学院的人几乎都躺在这,怎么可能会这么巧,我们同时吃坏东西?”
楚元宥即便身体不适,语气也一如往昔般平和,“你的意思是?”
江瑜声音压得更低几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投毒?”
楚元宥没有否定他的看法,而是说道:“白司业自会妥善解决,实在不行还有院首,总会给众人一个交代的。”
倾身说话实在太累,江瑜重新倒回自己的床上,说着,“要是和当年荣泽太子一般·····呃,我都不敢往下想。”
楚元宥重新闭上眼,“太子殿下那件事至今仍没有定论,你别乱猜了。”
“那这次呢?”江瑜不甘心的继续说,“这么多人中毒,又是因何?”
“能让我们这么多人同时中招,一定是在饮食中动了手脚,这事不难查。”楚元宥终是被他吵得睡不着,索性睁开眼点拨他,“如今过了半夜,没有任何噩耗传出,所有人都只是腹痛而已。”
若真有人兴师动众的故意设局,目的是什么?
让所有人拉肚子吗?
相比于人为,是意外的可能性更大些。
楚元宥微微偏头,正好看到旁边位置的人。
在一众褐色衣衫的侍役中,那一身茶白院服格外显眼。一床之隔处,商屿丞接过元帆喝空了的药碗放在一旁,扶他躺了回去。明明是刚相识不久的两个人,既无利益牵扯,又无血缘羁绊,却构成了此间最有温度的画面。
江瑜扪心自问,若他与商屿丞易地而处,他能否对一个只认识月余的人如此赤城相待呢?
“元宥,我们之前好像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