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场里没有学习的压力，过得好了，妥妥就相当于到了脱离现实之外的桃花源。

他们几乎沉醉在了那数不清时间的春日夜晚，说这段日子是BOBI来了梦境场之后最开心的时光也不为过，日出都会不舍得回归现实世界的程度……可就像他们没有来与不来的选项，回与不回同样无法被他们的意志所左右。

惬意的季节终究无法避免被交替，再珍惜的时刻，也没人能让它永恒停留。

完成身体状态的例行检查后，BOBI手插着兜儿从实验楼出来，楼外就是一片由铁丝网圈起来的空地，放眼四周，几个边角位置都有维护者站着岗。

可这些地方一般是不需要看守的，除非……

稍停下脚步，BOBI抬头看了眼月亮的方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竟真的是已经到放风时间了。

说来今天的检查过程确实比平时慢了很多，似乎是因为添了几个新项目，才拖缓了进度。

BOBI回头朝实验楼看去，果不其然见到那些被关押的人紧跟在他后面被带出了楼门，他们一个个的脚腕上都带着那个黑色的镣铐，进了空地才各自分散开来。和刚刚抓回来的时候不同，随着时间久了，这些人不再像当初一样有强烈的反抗意识，只不过当他们把视线投向铁丝网外，定在BOBI身上时，脸色还是难免难看的……那是，也不看看那里有多少人都是拜他所赐才被抓进来的。

不过BOBI并没在意，或者说，心思不在这上。

……他禹哥被送出国了，留学。

这事儿在学校里闹得挺大，挺多人看到了，说是上午那会儿，有辆银色轿车开到了教学楼下，二话没说就直接把人带去了机场。

BOBI是没亲眼瞅见的——当时，他正被老师留在办公室补作业。

后来从办公室出来，听说了这事儿，也只是吐槽了一句“大财团家的儿子可真不好当”，话题就算过去了，补好的作业往讲台上一拍，他重得自由身，该干嘛干嘛去。这是当然，毕竟对于在现实里没有梦境场记忆的他而言，这只是别人口中的，与他无关的闲谈。

可回了梦境场，这意义却全然不同了。

在这个世界里，他很清楚，东方禹一旦在现实中离开范围，就不再会受梦境场的影响，也就是说……

想着，BOBI已经绕过空地走到了主楼侧面这边，楼侧那个长椅，东方禹“晒月光”的专座，此时只剩一片空荡。

他们甚至连句道别都没来得及说。

BOBI只觉得有些累，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真正在这里得到什么，无论经历了多少，醒来后都是须臾一梦，镜花水月。他没法把想留的人留在梦境，也没法把想带走的人带离梦境，他什么都做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投射在地面的两道形单影只的轮廓在月光下重叠。

是小白，不过他没有唐突打扰，看着BOBI站在长椅面前，沉默不言的模样，也像被感染了情绪一般，只安静地站在一旁，无声陪着。

后来，BOBI把东方禹出国的事告诉了他。

小白自然是知道东方禹的，精准计算下来的话，这些日子里，自己跟BOBI和东方禹呆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和研究员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出百分之十七点九。不过当他听完BOBI说的“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也只是讷讷的点了点头，似乎在消化人类情绪中的那种被称之为别离的情感。

其实他并不太懂，但他想让BOBI开心些。

想着或许让BOBI转而想想其他开心的事比较好，他渐渐把话题带远，关于现实，学校，同学等等，两人就这么聊了很多。

“在学校有那么多朋友真好啊。”听着BOBI描述的现实生活，小白感叹似的说了一句。

“嗯，不过不太一样。”

BOBI确实被转移了一些注意力，他抓了抓头发，似乎在想怎么解释这之中的差别，半晌说：“会一起翘课，抄作业，打架，但是不会聊这些……”想了想，BOBI又多提了一句以作补充：“我和东方禹，在现实里也都完全不认识的，没说过话。”

这显然是一个让小白前功尽弃的补充——他把话题又饶了回来。

“也许会有你们在现实想起梦境场的那天，就算不能，起码你们都在现实中生活，还是有机会认识的呀。”本意是安慰，可等小白说完，却见BOBI的情绪反而更低落了。

他似乎并不是一个善于安慰人的AI……今晚，某高尖端人工智能对自己有了这样的新认知。

“好好，不想了。”注意到小白的无措，BOBI抓了抓发带，想着换个话题，便随口改问道：“对了，那个原石怎么样了。”

见BOBI似乎是调整好了状态，小白也显得轻松了些，答复说：“嗯，快要投入人体研究了。”

“什么？人体研究？”

BOBI看着小白，怔怔半晌才理解了这四个字似的，他愕然开口：“那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碰到了原石的那人成了什么鬼样子，这个东西怎么能再实验在人的身上？”

小白一脸的懵懂无邪，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道：“可是想要做研究，牺牲总是难免的，这是进步的必经之路啊。”

.

.

BOBI没过多久就离开了，一个人走的。

在小白轻描淡写说出牺牲在所难免的时候，他还是没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场原本温馨的聊天，不欢而散的突然。

实验对象从死物变成一条条鲜活的生命……BOBI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像他那样平心静气的接受这个事实。

但这不代表他没后悔。

理智地想一想，这总归不是小白的错，说到底，小白是AI，那些科学家创造了他，相对应的，他本就该有他的立场，有他的行事原则和要维护的东西。而这样用自己认知中的“正确观点”硬去改变他的既定思维模式，让他去反抗他的创造者，又怎么不算为难。

再也没办法朝着背离彼此的方向多走一步，他想回去找他。

可转身才发现，就在他心不在焉地想事情的时候，那群维护者已经如人墙一般从他背后包抄了上来……看样子，研究所是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了。那栋他曾经送过无数个人进去的实验楼，这次换他带着脚镣，被押了进去。

之所以会被抓，其实BOBI的心里是有些猜测的，毕竟这两件事情几乎可以说是严丝合缝的衔接在一起，说巧合也有些太过牵强。可就算是这样，他仍觉得自己是理解小白的。

确实，他可以擅自将他们的关系定义为朋友，用特别的名字称呼他，但他也永远没办法否定，在小白这个名字之下，他的另一个代号，维护者。

就如同这个代号一样，他注定会守护他的原则，去消灭所有触犯了条例的，扰乱秩序的，他的——

敌人。

去告发，甚至亲自把自己抓起来，都是他几乎如天性一般应该要做出的判断，是他自打存在以来就被刻在芯元里的响应程序……这些，BOBI都能理解，甚至还能颇为轻松的吐槽一句，没有亲自动手，看来还是有些对朋友的宽容在。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种窒塞的疼痛还是在心里蔓延了开，无论他怎么用“合乎情理”去开解自己，依然难以从中挣脱出来。

一声蝉鸣唤醒沉睡的夏，春天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