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鬼市，和白天的也没太大区别。

恶鬼们卖人肉当菜，卖人皮做衣，爱美的可以买个假脑袋安着，甚至白天给人玩的套圈投壶等游戏，这里也有。

套圈用的是衔尾银环蛇，套的是人的器官内脏，最近一排的是手和脚，远一点的是眼球鼻子耳朵，最远的是心肝脾肺。

投壶的壶是一个个仰面朝天、大张着嘴的人头，插中舌头的受上赏，打掉牙齿的受中赏，有些插中眼睛鼻孔的，跟摊主耍耍赖，说不定能受个下赏。

成衣店里售卖全套的人皮，穿上就能走，年轻的皮囊会卖的贵些，其中又以妙龄少女的皮卖的最贵。

有个捞鱼的摊子，水里游的是一条条白莹莹、好像蝌蚪一样的光，并不是鱼。

“姑娘。”摊主笑容可掬，“捞鱼吗？”

元秀秀向徐明真人看一眼，不敢随便开口，怕说错话。

摊主又问她：“你是新丧旧丧？”

这句元秀秀就更听不懂了，徐明在旁边答道：“新丧。”

“哦哦，”摊主有些遗憾地望着她，“怪不得。”

这姑娘灵魂清澈，皮囊鲜美，哪一样都是上好的，可惜，新丧的人皮用不得，阳气太旺。

摊主又朝旁边说话的少年看一眼，说来也怪，明明他就站在那里，却好像总笼着一层薄雾，看不清是人是鬼。

枉死的吗？摊主嘀咕，枉死的也少见这么大的怨气啊。

两人离开捞鱼摊子，元秀秀正见到另一个女孩接过摊主的网兜。她走了几步，不放心地回头再看一眼，那女孩又不见了。

池子里，多了一条蝌蚪样的白光。

元秀秀又走过套圈的摊位，手中忽然一凉，低头看去，一条口尾相掀的银环蛇已经塞在了掌心。

摊主笑道：“姑娘，套圈吗？”

元秀秀：……你们这帮做鬼的，强买强卖比人都卷。

徐明说：“你试试吧。”

他在此处随便一动手，必会引人注意；元秀秀这个凡人灭了身上三把火，却可以毫无顾忌，自由行事。

元秀秀解下腰间铜铃：“我们押这个。要是我套中了，有什么奖励？”

摊主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只金光璀璨的铃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元秀秀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但是徐明真人点头了，她便伸手接过摊主递来的银环蛇。

蛇的身体冰冷滑腻，还在掌心缓缓游动，好像是人身上残存的体温让它觉得不舒服。

元秀秀把那条蛇扔了出去——没套中，地上插着的断手突然一挥，把那条蛇打偏了出去。

“哎呀真是抱歉。”摊主舔着红红的舌头，把她周身嗅来嗅去，好像在琢磨从哪儿下口。

谁知就在这时，那条落地的银环蛇居然自己游到一只断手边边，弯成一个圈，主动把它缠住了。

“哎，你看？”元秀秀赶在那口尖牙咬上自己脖子前，指着那条蛇喊道，“我套中了！”

摊主脸色骤变，“吃里爬外的东西！”它抄起那条蛇气哄哄塞进自己嘴里，又拿出一条竹叶青口尾相掀，“刚才那个不算，用这条。”

“这哪儿行？”元秀秀不乐意了，“我套中了，奖品呢？”

“刚才那个圈坏的，不算。”摊主坚绝不松口，“你可以套三次，三次全中，才算数。”

这简直是明晃晃的耍赖，元秀秀只好又拿过那条竹叶青，下一条是响尾蛇，无一例外，都端端套在那些器官上。两条蛇一落地就张开嘴，把套中的心肝一口吞了下去。

摊主无话可说，原本就青黑色的脸现在变得更黑，活像这种天气下烂了一个月的尸体。它气呼呼地捡起三根手指扔过去——“给你给你！带进阴间慢慢花！”

元秀秀看见三根断指朝自己飞来，觉得有点恶心，谁知刚触到掌心，就变成了三个明晃晃的金元宝。

轻飘飘的。

“多谢。”徐明真人道，“我有几句话问你，希望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鬼市有鬼市的规矩。摊主只能答应：“你要问什么？”

“请问……”徐明斟酌了会儿措辞，“请问，你们这里最大的店铺是哪一家？”

摊主的表情变得怪怪的，将他们上下打量一番，恍然大悟：“哦~~~~~你们是来买命赌往生的吧？”

他朝着街巷尽头远远一指：“喏，就那儿。”说完，很好心地又捡起一只脚趾扔过去，咧开黑紫色的嘴唇：“两万万亿烧给你！早死早超生！”

徐明将四枚金元宝收入袖中，淡然接下这真诚的祝福：“多谢。”

街巷的尽头是一家赌坊，四层的楼房，外面恢弘气派，里面人声鼎沸。果然是一路走来最大最豪华的铺子。

元秀秀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的叫骂声。

“臭婆娘！放手！”是个男人在骂。

随后是个女人的哭求声：“你不能再赌了！妮妮已经快渴死了，家里就剩这点钱，我要去买水！”

“就这一点点，买回来给谁喝？！”男人继续骂道，“今天老子要是赢把大的，不仅能给你喝水，还能给你洗澡呢！”

元秀秀听得眉头紧皱起来。

赌坊的门口果然有一男一女在拉扯，俱是干瘦无比的身材，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男人揪着女人的头发拖进赌坊，一把将她的上衣扯下来，嚷嚷道：“你们都来看看！够不够白！够不够嫩！”

旁边围着一圈人，流着口水看着。

男人抽出身上别的柴刀，眼睛放光道：“我先剁一条胳膊下来，大家尝个咸淡，再看要不要下注——”

话没说完，突然被人从身后一脚踹倒。柴刀掉在地上，男人抬起头看，踹自己的居然是个小姑娘。

“你这臭——”他话没说完，迎面又来了一板凳。

元秀秀不给他还手的机会，抄起板凳就往男人脸上砸，边砸边骂：“烂赌鬼！变卖妻儿！你怎么不把自己卖了！还能比你老婆多卖二两肉呢！”

得救的女人却反扑过来抱住她的手，哭求道：“别打了！”

一迟疑的功夫，地上的男人已经一骨碌爬起，狰狞地举着柴刀砍过来：“臭婊——”

这次又没骂完，喉咙像被人封住一样，发不出声音，高举的双手也像糊住一般，放也放不下来。

一个带笑的声音响起：“和气生财，何必动怒呢。”

小道童打扮的少年笑呵呵将四枚金元宝放在桌上，一时间赌坊内金光闪闪，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了上面。

徐明笑道：“我和你赌吧。”

男人维持着那个高举柴刀的动作，眼珠子转了转，表情渐渐由癫狂变成贪婪：“好！要是我赢了，这些金子都归我！要是你赢了，这婆娘身上的肉，你看上那块剐哪块！”

女人裹着衣服，在一边呜呜地哭。

元秀秀见过徐明真人掷骰子，要是在外边，赢遍整条街也不在话下，可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他那手赌神下凡的本事，还能灵验吗？

那男人先掷，骰子在骰盅内噼里啪啦作响，掉出来的时候，是一个五点、一个六点，一个三点。

男人撇撇嘴，一般，不好不坏，就是不知道这个小道童的手气如何。

徐明拿起骰盅，随意晃了两下就揭开——三个六点。

元秀秀一颗心这才放下，看来徐明真人的气运到哪儿都稳的很。

男人骂了一句，重新拿过骰盅，用力摇晃起来。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对面那个小道童永远都是气定神闲地晃两下、揭开——三个六点。

“他妈的！”男人拍案而起，吼道：“怎么可能次次都是六点！你他妈到底是人是鬼！”

话说完，只觉得赌坊内温度骤降，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年笑吟吟站起来。

“阁下看不出我是人是鬼，我却一眼就看出阁下既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