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秀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汗湿的衣服全贴在了后背。

高台内安坐的徐明真人饶有趣味地看着，九个阵眼九个故事，他的视线渐渐只汇聚在阴山村这一个内。“……她发现了。”他轻抚着蒲团上的龟壳，笑着说，“可惜以元秀秀的能力，对上阵中这些妖怪，毫无生还的可能。”

徐明真人沉吟了一会儿，“她不是方外人，于仙法一窍不通，要在这里和别人破一样的阵，本就有失公平。”他看向手边的小乌龟，笑道——“所以我小小插手一下，也不算坏了师姐的规矩吧？”

乌龟把四肢都缩进了壳里，根本不想理他。

徐明真人从掌心化出几丝灵光，渐渐的，汇聚成一根洁白羽毛的形状。

“见此神羽，耳清目明。”他小声念道，那片灵光化就的羽毛立刻飘飘然飞下高台，神不知鬼不觉混入了九星伏魔阵。

阵中的元秀秀，便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悠长的鹤鸣。她立刻抬头望去，没有仙鹤，却见到一片羽毛，飘飘然落了下来。

原本紧紧围着她的村民，见到这跟羽毛之后，居然跟狼群见了烈火一样，怪叫着向后散去。

羽毛落在元秀秀的手中，从翅根到羽尖，通体纯黑，没有一丝光泽。

元秀秀脑中仿佛有什么快速闪过：妖变成人，人变成妖，黑变成白，白变成黑……这阵法内的阴山村，跟现实世界是完全相反的。

脑中仿佛一道闪电劈下，意识到的瞬间，元秀秀终于在腰间摸到一样沉甸甸的物件——是明光给她的抚仙剑！

她立刻把宝剑从剑鞘内抽了出来，寒光闪过，冰刃出鞘！

可那些妖怪变的村民不仅不害怕，反而重新聚了上来，好像这把寒光闪闪的宝剑，还不如刚才那跟如若无物的鸿毛。

元秀秀握着冰冷的剑鞘，寒声道：“我原以为，这九星伏魔阵，是要我斩尽你们这些妖怪，但是现在我才知道，阵中的世界是黑白颠倒的，我以为是善的其实是恶，我以为是恶的反而是善。如果是这样，我要斩杀的不是你们这些妖怪，而是——”她将剑锋调转，剑尖对准自己的胸口，“破阵之法就在我身上，毁我心魔，妖孽自除！”

话音落下，她毫不犹豫地使尽全力——抚仙剑当胸穿过！

耳中传入无数妖物的凄厉叫声。元秀秀的眼前瞬间一黑，如入阵时一般，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了出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便见到自己站在北天门的操练场上，手执抚仙剑，剑锋上插着一只巨大的白面妖猴。

她的剑法到底不准，未能刺穿心脏，所以那只妖猴还没死，只是受了重伤，兀自不停地哀叫着。

“杀了它！”明光仙子急切的声音传来，“快杀了它！！”

元秀秀拔出抚仙剑，正准备再补一下，那只妖猴突然又变化——变化成了荷包的模样。

执剑的手悬在半空，元秀秀愣住了。

“元姐姐！”荷包圆鼓鼓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哭着跪在地上，“别杀我！救救我！”

明明是亲眼看着妖猴变成荷包的样子，元秀秀的手却抖得厉害，怎么也捅不下去。

“元姐姐！”荷包抱着她的腿，哭得喘不上气，“别杀我！我好疼！我好疼啊！”

元秀秀的心里忽然巨酸。

她当然知道这是妖怪诈人的技俩，可是……可是真正的荷包，在被那群妖怪吃掉之前，是不是也这样惨叫着喊着元姐姐救命？

犹豫不过片刻功夫，“荷包”眼色一变，化出利爪，尖叫着朝她扑了过来——

它没能伤到元秀秀一根头发，因为高处一道劲风劈下，当场把妖猴劈成了齑粉，连操练场的地面都被劈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元秀秀被内力吹倒，手中的抚仙剑也“哐啷”掉在地上，顿时失了灵光。

她的面前，站着一位紫袍道姑，面容端正，表情却冷若冰霜，光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有万钧的压力，压得元秀秀抬不起头来。

碧螺仙子和明光仙子同时赶到道姑身侧，行礼道：“掌教师姐。”

元秀秀眼睛慢慢睁大：原来，这就是那位执掌北天门的丁慧真人。

她在山下，投签筒要拜的师傅。

丁慧真人冷冷垂眸，望着摔倒在地上的少女，眼中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许久，她冷然道：“无用之人，难成大器。”

说完，便不再施舍元秀秀一个眼神，转身离去。

广场上的北天门弟子见掌教师姐已经走了，也渐次跟在她的身后离场。

明光捡起抚仙剑，眼神复杂地看了元秀秀一眼，也只好跟在丁慧真人身后离开。

元秀秀汗透重衫，茫然在冰冷的地上坐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等一下！”她朝紫衣道姑的背影喊道。

丁慧真人没有理会，径自往前走着。

元秀秀站起来，大声问道：“为什么说我是无用之人？就因为我看见妖猴变成我认识的女孩，一时迟疑，没有立刻杀了它吗？”

丁慧真人无动于衷。

“我不服气！”元秀秀大声道，“修仙之人，不是该胸怀天下吗？不是该心存仁善吗？一味不分青红皂白杀杀杀，你们修的是什么道？摈弃了七情六欲的人，跟妖怪有何分别！”

丁慧真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明光的眼神惊恐地在两人之间飘来飘去，拼命警告她别再说了。

“摈弃七情六欲，斩尽天下妖邪，这就是我北天门的道。”丁慧真人没有回头，声音却从空中传来，好像强压进元秀秀脑中那样，让她当场又倒在了地上。

“你的六根不净，杂念未清，不配做我北天门人。”丁慧真人冰冷的声音又说，“趁早离开，休要再自取其辱。”

她的每一个字都有如重锤，一下下砸在元秀秀的脑海里。元秀秀被压得重重趴在地上，几乎要呕出血来。

“我……不服……”元秀秀的喉头泛起腥甜，眼前一片模糊。

就在她快要再次失去意识时，突然空中扬起一道清澈的少年音——“掌教师姐留步。”

这道声音落下，刚才还眼观鼻鼻观心离场的北天门弟子，居然立刻骚乱起来，连碧螺和明光都忍不住回头看。

丁慧真人也再次停下了脚步。

元秀秀只觉得一片炫目的白光从天而降，空中香气缭绕，好像几千种奇花异草同时绽开，连刚刚被法音压出的伤痛，好像都瞬间缓解。

一道飘渺的身影落入视线，双手结印，衣袂轻扬，像是漂浮在空中的幻影，仙雾笼罩下，那人的脸怎么都看不真切。

可是元秀秀又分明知道，他是在对自己笑着的。

“贫道徐明真人，”对方的声音有如清风送入耳中，“元秀秀，我问你，你可愿拜入我南天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