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秀秀！——”

卧室外传来梆梆梆的敲门声，元秀秀从床上惊醒。

响起的是母亲的声音：“起床了吗？天都大亮了，你爹都上山了，你怎么还在睡懒觉？！”

元秀秀从床上坐起来，先呆呆愣了一会儿。

这是阴山村，她的家。

她分明记得被神光卷入之前，自己在北天门的操练场上，正在通过最后一关试炼，明光仙子还递了——

元秀秀赶紧在床上翻找一番，哪里有没有那把宝剑。

“秀秀！”白香儿的声音还在屋外骂，明显比刚才更不耐烦，“懒鬼！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快起来帮我挑水去！”

这是……幻觉？还是九色神光能带人回到过去？

元秀秀迷惑了。入阵前见那些人都是如临大敌的样子，本以为进来便会遇到一堆妖魔鬼怪张牙舞爪，谁知道竟是这般家常光景。

明光仙子的话言犹在耳——阵中多有假象，需仔细分辨。

她用力搓了搓脸，终于下了床。

白香儿的敲门声已经停了，听声音正在屋外收拾家什，元秀秀把门打开一条小缝，露出一只眼睛。

那是熟悉的背影，母亲扎着头巾，穿着土色的麻布衣裙，忙里忙外，骂骂咧咧。

就算知道可能是假象，元秀秀的眼睛也突然湿润了。

白香儿回头看见她，又忍不住骂开：“你鬼鬼祟祟躲在那儿干嘛？还不快出来干活！”

元秀秀双手抓住母亲的胳膊——热的，有温度。

“嘶！”白香儿被她诡异的模样吓得不轻，“你这死丫头，大清早，发什么癫呢！”

元秀秀笑了笑，眼泪同时流了下来：“没什么，就是有点想你了。”

“阿弥陀佛！”白香儿吓得佛语都念出来了，“早叫你别跟那个老骗子混在一起，这是都发癫了啊！”

“老骗子？”元秀秀一愣，难道幻境里，居然也有老乞丐？

桌上摆着两本书，一本是《玄功秘籍》，一本是加了两撇胡子的《文灵天尊传》，“喏，你的破玩意儿，自己收好！”白香儿拿起来塞进她手里，顺势翻了个白眼，“整天神经兮兮的。”

元秀秀把书翻开，里面都是白纸。

假的。

她几乎可以肯定，阵法中有什么在读取她的记忆。母亲的样貌，说话的口气，元秀秀都非常熟悉，但是那两本书当时她没好好看过，所以在假象里，只能是白纸。

她默不作声把书收了起来。

“娘，”元秀秀问，“我能去找找爹吗？”

“不是跟你说他上山去了。”白香儿板着脸，“再说了，你出去野，谁帮我挑水？家里的水缸都空了！你还不快去挑！”

元秀秀不想跟幻境中的人物冲突，默默拿起了扁担和水桶。

在阴山村的时候，家里用的水都是她一大早去河边挑来的。元秀秀像以前那样扛着水桶，到河边灌满了水，沉沉地压在肩头，又往回走。

路过那片林子的时候，她心里突然紧了一下，目光下意识朝某个方向望去——

果然，那里背对着她，蹲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好像正在大吃大嚼什么东西。

元秀秀立刻抬头，这次，头顶再也没有仙鹤的鸣叫。

初见这种猴妖时，确实把她吓得魂飞魄散，至于现在……元秀秀抽出扁担，悄悄溜到那妖怪的背后。

她可是拿着一把剑劈死过野狼的人了，怎么会怕这种小妖畜？

地上蹲着的“小女孩”停止了咀嚼，看着好像要转身站起来——

元秀秀没给它机会，高举扁担狠狠打下！

脑浆迸裂，鲜血横流，那个小小的身影立刻倒在了地上。

“——啊！！！”然而看清那张脸时，元秀秀却忍不住大叫起来。

那不是一张猴子的脸，而是一张胖乎乎的小脸——竟然是隔壁牛婶家五岁的孙女。

小女孩眼睛还睁着，手里嘴里都塞满没吃完的野果，就这样被她打死了。

“啪！”手里沾血的扁担掉在地上，元秀秀浑身冷汗，怔怔站立了许久，才狠狠拍打自己的脸——“不要怕！”她颤抖着自言自语，“这些都是幻觉！都是假的！”

她不敢再看一眼地上女孩的尸身，匆匆拎起水桶，往家里跑去。

回到家中，元秀秀还惊魂未定。白香儿依旧生火做饭，元九鼎依旧打猎砍柴。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饭桌上，白香儿随口说道：“刚才做饭的时候，我看见牛婶坐在地上哭，说她的孙女跑出去玩，不知道哪个丧尽天良的，居然给活活打死了。”

元秀秀抓着筷子的手一抖。

“真没人性！”元九鼎也黑着脸说，“阴山村没有外人，必定是村里人下的毒手。”

白香儿附和：“就是啊，小翠才五岁，居然能下这样的毒手，明日把大家召集起来，抓出凶手，一定要活扒了他的皮！”

元秀秀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正视父母。

夜里，元秀秀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

她可以百分百说服自己环境中的事都是假的，可是牛婶孙女死不瞑目的脸却总在脑中晃来晃去。

明光仙子说过，阵中假象要仔细分辨，可是却没有告诉她破阵之法，甚至那柄宝剑，在入阵之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一个手无寸铁的，难道真的要想其他人说的，把这九星伏魔阵中藏着的妖怪抓出来杀掉，才能离开吗？

阴山村一百多号人，哪一个才会是妖怪？

元秀秀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多想也是没用的，毕竟人不睡觉真的会死。

已是深夜，山中无比幽静，然而，窗外却又传来了古怪的动静。

元秀秀耳廓一热，她能分辨出，这正是那晚，那对男女在林子里苟合的声音。

以为是白面猴的“小女孩”变成了牛婶家的孙女，那那个长着尖嘴、会吃人的女妖，还会是女妖吗？

这一次，她长了个教训，没有擅自出去看，而是先敲了父母的门。

“爹，娘，外面好像有声音。”元秀秀一边敲一边说：“你们能和我一起出去看看吗？”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白香儿披着衣服打着哈欠走出来：“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白天给你做饭洗衣服，晚上还要听你说胡话？”

元秀秀：“……”不得不说，这个幻境把她的母亲，模仿的真是十成十的像啊。

白香儿起来了，元九鼎也跟着被她拖起来了，一家三口抹黑到屋后的林子边上，鬼鬼祟祟向里张望——果然见到两条赤裸裸的身子，抱着扭在一起。

“——啊！！！！”

这次尖叫的终于不是元秀秀了。林子里两个人一骨碌翻起来，惊恐万状的两张脸，居然是村里的张寡妇和光棍李老汉。

白香儿睡意全无，一把捂住女儿的眼睛，指着那两个人就骂：“不要脸的！大晚上到我家屋后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呸！小骚蹄子！我明天就上坟告诉你死鬼男人去！——”

幻境里的白香儿，骂起人来比真的白香儿还难听，嗓门还大。林子里的两人羞得面红耳赤，李老汉光着屁股就往山里逃；张娘子已经一头朝树上撞过去——

“别别别——”元九鼎赶紧拉住她，张娘子衣衫半褪，元九鼎不敢用力拉，只好回头喊自己老婆：“你快来帮着劝劝，非要闹出人命吗！”

白香儿骂骂咧咧过去了。张娘子哭得没个人形。

元秀秀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

她想的没错，看来这个幻境里，所有她见过的妖都会变回人类。

——那她还来捉什么妖啊？？？

“秀秀，回家了！”白香儿终于安抚好张寡妇，答应她不会把事情传出去。元九鼎则进山去找逃跑的李老汉。

“嗯。”元秀秀心不在焉答应一声，跟着母亲的身影准备回去睡觉。

……然后她就看见，黑暗的沉夜里，走在前面的母亲，白色的睡衣下，赫然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蛇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