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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 10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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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瑶”身着一袭深色广袖茶花霓裳,半卧在大殿的宝座之上,纤细的手指掐着一只几近凋谢的花梗,枯黄的花瓣无精打采地低垂着,随着她手腕的晃动,羸弱地微微摇颤。她往日灵动的眼眸此刻如同蒙上了一层迷雾,带着彷徨望着花瓣,不知在思索什么,唇轻轻抿着,唇角露出一线嘲讽的弧度。

大殿四周挂上了厚厚的绸布,殿上光线阴沉,越往深处越昏暗不清。阿筝站在门外徘徊了半晌,终是沉下气,步伐稳健地走上前。他向殿上行了一个礼,抬眼看到她这副颓然的模样,心尖微微一抽。

那副面容和瑶儿几乎一模一样,可是瑶儿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有苏哥哥,你回来了。”她白皙光洁的脚从衣袍中滑出,轻轻落在地毯上,缓缓坐起身,眼中薄雾悄然散去,适才手中把玩的花被随意扔在了座椅的阴影中。

阿筝沉默着,看着她光着脚从台阶上一步一步走下。她走得很慢,及地的长裙在身后拖曳,目光带着一丝探究在阿筝身上打量,忽然腿上一软就要倾倒......

阿筝身体一动,就上前要去扶她,可是理智将他拉扯回来,袖中无力地攥了攥拳,沉默地望着她。她虚晃一下又稳住身体,停在台阶上,眼神幽怨地望着他。

“有苏哥哥,你怎么了?”

阿筝深吸一口气,垂首道:“我已经知道了。”

她向阿筝走近,那双白皙娇小的赤足走进了阿筝的余光里,迫使他目光向上挪移。

她用那双杏仁眼描绘着阿筝的眼睛,眼神狡黠又勾人,红唇轻启,带着几分旖旎的音色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阿筝退后几步,避开她灼灼目光:“你不是白瑶。”

她闻言没有一丝慌乱和迟疑,脚步轻点又向他靠来:“谁告诉你的?”

阿筝后退两步,沉声道:“这不重要。”

她的眼中划过一丝阴郁,眉间轻挑:“是不是苏怜漪?有苏哥哥,他就是个骗子,他说的都是假的。我不该让他进长乐宫,我把他赶出去好不好?”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阿筝,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乞求:“有苏哥哥,难道你不信我?我是瑶儿啊!”

阿筝抬眼望向面前的女人,眼中掩盖的沉痛忽如洪水宣泄而出,嘴角因悲愤微微颤抖:“你不是。”

她眼神一变,双目牢牢锁住他,迫他对视:“我是。”

阿筝咬牙道:“你不是。”

她坚持道:“我是。”

“我是!”

阿筝在她的步步紧逼下连连向后褪去,背脊陡然撞上殿内的柱子,撞得他头脑昏昏沉沉。

她猝然甩开身侧宽大的云袖,面目狰狞地嘶吼道:“我就是!”

声音响彻大殿,一股威压横扫而来,压得阿筝喘不过气。

她扑上前握住阿筝冰凉的手,目光在阿筝双眼之间流连,又恢复了原先的神情,状似乖巧地轻声道:“有苏哥哥,只要你想,我就是。”

熟悉的脸庞近在咫尺,一晃神,阿筝仿佛看见了记忆中那个单纯美好的小姑娘。他的瞳孔骤然一缩,抽开手,摇了摇头:“我不想。”

她扯了下嘴角,神色温柔地看着阿筝,继续蛊惑道:“我是白瑶有什么不好?白瑶回不来了,只有我能做白瑶。”

阿筝眼神中的沉痛愈加浓烈,愤然道:“白瑶不是一个符号,她是一个人!没有人能代替她!”

她的目光幽幽转冷,嘴角勾起一丝弧度,面色却沉的可怕。她转过身向幽暗处踱去,身体渐渐与阴影融为一体,狠戾的声音从暗处传来:“也许对你而言,她是活生生的人,但对青丘其他人而言,只要能保证他们衣食无忧,谁是青丘之主不都一样吗?”

她转身意味深长地回望阿筝,昏暗中莹莹眼波闪着细碎的光:“有苏哥哥......我们才是一类人啊!”

阿筝一怔:“你说什么?”

“有苏,不是你的原名。”她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你是华胥氏唯一的后人——华胥筝。”

阿筝身体一颤,袖中无力的拳陡然攥紧,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他呼吸不稳,连带着声音都在发颤:“你是谁?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她沉默着走回阿筝的身侧,轻轻抬起羽扇般的眼睫,意味不明地偏头打量他。阿筝胸口起伏,在与她对视片刻后别开眼去。

她上前贴近他的胸膛,阿筝想退后一步躲开,但染上温暖的一瞬间身体突然僵在原地。

她轻轻抵着他的胸膛,埋下头,沉声道:“我叫殷乐。原先是魔宫一名乐师的婢女。

“我少时居无定所,不知父母是谁,每天都在为食物和水担惊受怕。你知道人饿极了能做出什么吗?”殷乐拢了拢衣袖:“我和牲畜抢食,它们撕咬我的胳膊,践踏我的身体。我那时候浑身是伤,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她的声音弱了下去,大殿陷入短暂沉默。

她的胳膊......阿筝垂眸瞥了一眼白瑶纤细的手臂,心中涌现一丝不恰当的痛。

殷乐没有等到阿筝的回应,又说道:“街上的孩子以捉弄我为乐,他们将我扔进狗舍,放狗咬我,拿皮鞭抽打我,将潲水泼在我身上,将我折磨得不成人形......”她的声音染上一股寒意:“我恨死他们了。”

“后来我遇上了一名乐师,他将我捡了回去,让我做他的婢女。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死了。他让我重新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很多年谨小慎微的生活,对我来说已经是来之不易的。但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他性格古怪多疑,虽然将我招为婢女,却并未给予我优待。府上的下人见我无依无靠欺辱我,让我做最苦最累最脏的活儿,他坐视不管,也许他只是觉得好玩便将我捡了回来。直到有一天,我见到了主上。

“那时神魔大战已经结束,魔域战败,民不聊生。乐师将我献给了主上,主上待我极好,他给我锦衣玉食的生活,派人教我读书修炼,将我的过去全都洗刷得干干净净,多年后他交给了我一个任务。”

阿筝的心口怦怦直跳,殷乐停了下来,手抚上他的胸膛,抬起头目色迷离地望着他,轻笑一声:“你好像很紧张。”

阿筝提起一口气,正色道:“他交给了你什么任务?”

殷乐近距离看着阿筝的眼睛,眼底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情绪,缓缓说道:“他说我与青丘之主白瑶长得很像。”

阿筝瞳孔陡然放大,脑海中仿佛有一根线猝然紧绷,几乎能猜到这是什么意思。

天界有一门能够换魂的禁术,在原本的魂魄剥离肉身,肉身还未腐化时将另一枚魂魄嵌入。

放入的魂魄若与肉身违和,适应所需时间长,成功的几率极小,有可能两败俱伤。一旦魂魄与肉身相贴合,便能适应得很快,成功几率大大增加。他们想让殷乐夺下白瑶的肉身,取而代之,掌控青丘。

阿筝惊出一身冷汗,这种事简直是天方夜谭,魔族怎么敢将主意打到青丘之主身上?

殷乐轻轻搂上阿筝的后腰,将身体同他贴得更近了一些,微弱的呼吸像一根羽毛轻扫在他的衣襟处,喃喃道:“只可惜白瑶不肯贡献肉身,让我在万灵洞中待了三百年,才化成这副模样。”

阿筝猛地推开她,汗湿的长发落在脸颊边,眼睛因悲愤而变得赤红:“与魔族有仇的是天庭,不是青丘!你们为什么要对瑶儿做这种事!”

殷乐被推得踉跄一步,再抬起双眸时眼中染上了一丝阴鹜:“神魔大战中,青丘明面上没有出手,但当魔域无路可走,向青丘求援时,永昭殿下断然拒绝,而后匆忙又定下白瑶与华尧上神之间的亲事,青丘与天庭难道不是早有勾结?”

阿筝气得眼眶发红,身体微微颤抖:“不帮你们就是同谋?当年凝寒将军被魔兽所伤,青丘没有因此讨伐魔域,只是不再与你们来往,你们居然以为青丘是为了帮衬天庭。”

殷乐微眯了下眼:“什么意思?”

阿筝高声道:“青丘未曾讨伐已是仁至义尽,怎么可能与你们一同与天庭为敌?神魔大战期间,凝寒将军卧病在床,永昭殿下又怎么可能为了魔族,丢下年幼的琅儿上战场?”

殷乐眼中泛着幽光,执迷不悟道:“你只是一个侍者,必然不会知道那么多。”

阿筝脸上浮现悲凉之色:“瑶儿和华尧上神的婚约是我看着促成的,其中的缘由我自然知道,无论如何也不会和魔族的恩怨扯上关系。”

殷乐并未将他的话听进去,坚持道:“不论青丘立场如何,最终天庭得了好处是真。如果白瑶与华尧上神真的结成连理,魔域更加没有翻身之日。”

殷乐从他身边踱步走至光线稍亮处,透过殿外温暖的日晖,像是在思忆着什么。

“你知道你父亲为何要将锁魂铃寄存在魔域吗?”

阿筝不语。

殷乐侧身瞥向阿筝的方向,但目光低垂,并不看他,幽幽道:“因为华胥族从始至终都是站在魔域这边的。”

阿筝猛地看向她,惊愕道:“不可能。”就算父亲与前魔域之主是旧相识,那也是他的私交。华胥族不可能与天庭背道而驰,更不可能与魔域统一战线。”

“有什么不可能!”殷乐转身厉声打断他的思绪,质问道:“华胥氏覆灭时,你父亲为何不向天庭求救?为什么没将族中法宝交给天帝保管?而你为何流落青丘,从未踏足天庭?”

华胥族是天界正道,怎么可能与魔族为伍?

可是父亲的的确确将最重要的锁魂铃交给了魔域,这是为什么?

究竟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殷乐见他神情出现动摇,望着他的眼睛步步紧逼:“我们才是同一类人。我们都经历了人生变故,改名换姓来到这个不属于我们的地方。这里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你,只有我。”

殷乐牵起他藏于袖中紧紧攥拳的手,似一团温暖的火焰包裹住他冰冷的心,让阿筝心头一颤,想要将手抽回。但殷乐用了狠劲,看着他挣扎的模样,渐渐舒展眉目,柔声道:“有苏哥哥,只有我能理解你。”

阿筝一怔,多年来的孤寂让他想要靠近那团火焰,就算它是危险的,但它能带来温暖与安定。但他怎么能忘记永昭殿下对他的恩情,与青丘的仇人同流合污?

阿筝阖上眼睛,面露痛苦之色。

殷乐见此,松开手,嘴角浮现一抹冷意。大殿内回荡着她平淡得有些残忍的声音:

“如果天界知道现今的青丘之主是魔族,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你想让青丘变成第二个华胥氏吗?”

阿筝睁开眼,浑身颤抖不止,昔日的记忆仿佛卷土重来。

青丘之主是魔族的消息一旦传开,天庭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伺机派兵攻打,企图吞并青丘。青丘的命运将会如何?

族群的覆灭将他连根拔起,他经受过一次断根之痛,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扎根于某地。不曾想,永昭殿下给了他生存机会,只是这一次恐怕连青丘都要保不住了。

或许他才是华胥氏覆灭的原因。

他是不祥的。他不应该留下来连累任何人。

阿筝咬紧牙关拳头紧握,急促地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汹涌。那些过去的创伤无孔不入,随时都会要了他的命。

青丘不能覆灭。

如果青丘覆灭,他的小姑娘就真的没有家了。

阿筝走后,殿内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殿的柱子后走出一个瘦高的身影,唇角微微勾起,眼中晦暗不明。

殷乐冷冷回望一眼,眼底有一丝尚未褪去的失落,在撞上他视线的一刻,染上了些许恼意。

“你来做什么?我有没有说过,不准你来大殿?”殷乐的声音提高了几度。

苏怜漪唇边的笑意更深,但笑意未达眼底,眼神冰冷又残忍。“他偷跑出宫一月有余你竟然不追究?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殷乐凝眉:“我不想知道。”

苏怜漪走到殷乐身侧,掐住她的下巴,迫她与他对视,低下头在她耳边暧昧不清地说:“你就对他如此宽容?”

殷乐打掉他的手,对他怒目而视:“苏怜漪,你还想受罚吗?”

苏怜漪松开手扬天大笑,笑声在大殿上肆意回荡,他眼中划过一丝嫉恨:“殷乐,别忘了你的身份是怎么来的。”

殷乐一双美目我见犹怜,脸颊被苏怜漪一捏,浮上了红痕。

苏怜漪眸色深沉,渐重呼吸洒落在她的脸上,作势要吻她。殷乐“啪”地一巴掌将他掀翻在地,这一巴掌用了全力,苏怜漪瘫倒在地上,嘴角流下了一行血迹。

苏怜漪也不恼,缓缓撑起身,眯了眯眼呵呵笑起来,声音如鬼魅在大殿上空飘扬:“殷乐啊殷乐,你说当初我是不是不该将你捡回来。当年我是主人,你是低贱的婢女,不论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能反抗。如今可倒好,你成了高贵的青丘之主,我还是一名乐师,我竟然要看你的眼色。”

殷乐冷冷地看着他:“你就是个疯子。”言罢,甩袖径直走出大殿。

幽暗空寂的大殿只留下苏涟漪一人,他望着殷乐离开的背影,眼底渗出阴冷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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