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后，两人的座位分了开来。

程韫双上了飞机便升起一侧隔板，阻断了斜后方殷殷的目光。

到达国内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通海市天气晴朗，飞行模式关闭的瞬间，“谢闻黎”的消息弹进来。

【学姐，我到了】

后面跟着一处定位，是T2接机口。

程韫双垂眼盯着屏幕顶端的备注，想了想，将对方的名字改成了“谢明虞”。

滑动的飞机缓缓对接上廊桥，她起身走出去，没几步路便被谢闻黎从后方追上。

两人一前一后汇入人潮，办完入境手续后，程韫双主动问：“一起回去吗？”

回归工作，她照旧住在蓝湾公馆，而名义上的师弟租住在隔壁，提议一同回去再正常不过。只是，程韫双一早联系的接机人恐怕不大乐意与谢闻黎同行。

但她是故意的。

闻言，谢闻黎有一瞬的犹豫。

彼时，他们刚刚取完行李，不远处便是出口。

隔着攒动的人影，他看见了一张分外熟悉的面孔。

那人抱着一束向日葵等在车道对侧，尽管视线总是被来来往往的车子截断，却仍坚持不懈地朝这边望过来，企图找寻某个身影。

谢闻黎下意识地侧过身，避开对方。

倏地，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沉沉坠下，他竟然意外地萌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学姐。”谢闻黎换回从前的称呼，哑然失笑，“原来你都知道了。”

程韫双对此不置可否：“如果你指的是谢明虞，我以为这不算什么秘密。”

她面不改色，实则绷紧了大脑内的每一根弦，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反复斟酌。

谢闻黎见她俨然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唇边不由勾起一抹苦笑：“为什么是我哥？”

程韫双没有回答，而是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装作不认识？”

“我不能。”谢闻黎温声道，“既然他先一步顶替了‘谢闻黎’这个身份，我就不能再是我自己。”

对外，他只能是“谢明虞”。

而谢明虞不应该认识程韫双，所以他不得不压制住内心几欲喷薄而出的冲动，像个陌生人，从“你好”开始，重新认识程韫双。

但温玉津打破了他的全部伪装。

那是谢闻黎一时贪心留下的隐患，早在搬到温玉津隔壁，蓄谋与程韫双的见面时，他便贪心地给出了自己的真名。

他与谢明虞一样，憎恶双胞胎如同复刻的皮囊，珍惜任何能够证明自身独特性的东西。

比如名字，再比如，程韫双的偏爱。

无意间却弄巧成拙，引起了程韫双的误会，谢闻黎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他是因病出国，要是哪天东窗事发，他便谎称失忆好了。

然而，“谢明虞是程韫双的男朋友”这件事，碾碎了他仅存的理智。

梁霄燃也好，邵斯谨也罢，都不足以将谢闻黎从程韫双的记忆中抹去。

可如果是谢明虞呢？

一个从长相到性格都与曾经的他无比相似的人，却比他本人更会模仿和伪装。

更重要的是，正是谢明虞逼得他当年不得不向程韫双提出分手。

关于高中那段只持续了几个月便戛然而止的恋情，谢闻黎至今耿耿于怀。

他不确定程韫双知道多少真相，但从她戳破那层兄弟关系起，过往便如同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翻出那些陈年旧事，只是时间问题。

“程又又，能不能不和他在一起？”谢闻黎低头看向她，灼热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恳求。

程韫双笑了笑，说：“不行。”

“如果你是因为觉得我分不清你们兄弟，才劝我分手......”她遗憾地摇了摇头，“那你想多了。”

能分得清......

谢闻黎怔了怔：“你就不担心他知道我们已经见过面了吗？”

“我相信你会保密的。”程韫双看了眼震动的手机，随即抬眸道，“看样子，你应该不想和我们一辆车，先走了，回见。”

说完，她重新拉起行李，朝出口走去。

谢闻黎注视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心有不甘，却不得不为了避开谢明虞，再等上一时半刻。

他别过脸，自欺欺人地想，只要他不曾亲眼目睹程韫双跟着谢明虞离开，他就永远有机会回到她的身边。

-

“我是不是忘了给一把车钥匙给你？”

车门关上，程韫双懒散地倒向座椅靠背，侧眸打量起身旁的男生。

算起来她和“谢闻黎”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唔，不对，现在应该叫他谢明虞，程韫双戳了戳手边的花束，余光瞥见他鼓鼓囊囊的背包，想起什么，撂下话后，转头给黎未发了条消息。

谢明虞却以为她不习惯网约车，小声替自己辩解：“学姐，我问过连姨了，车库里稍大一些的两辆车，今天都限号。”

原本他还担心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没和程家的司机一起过来接人，没想到命运之神久违地眷顾了他。

程韫双翻了翻日历，想起来确有其事。

外人在场，小别重逢也无处叙旧，她刚糊弄完谢闻黎，正疲于应付，索性打了个哈欠，倚着谢明虞的肩膀打盹。

约莫半小时后，车子驶入蓝湾公馆前的辅路。

谢明虞看向反光镜，注意到右后方一辆黑色小轿车，似乎从机场一路跟到了公寓外。

他眉心一跳，想起来一个人。

但那辆车在他们拐进小区前消失在了视野中，谢明虞皱了皱眉，随后柔声叫醒了程韫双。

谢明虞帮她把行李送到了1504门前。

程韫双打开家门，瞥了一眼杵在门外的男生：“不进来么？”

谢明虞眨了眨眼，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迈进门内。

大门缓缓合上，谁也没有注意到，电梯“叮”地停在了十五层。

逐渐缩窄的门缝将愈发贴近的两道身影，直直送进了谢闻黎眼中。

门内，谢明虞松开行李箱，单手揽住程韫双，将她拉向自己。

鼻息交错间，他低声道：“学姐，我好想你。”

磁沉低缓的嗓音犹如醇香醉人的酒，温暖的怀抱随之化作滋长欲望的温床，程韫双直勾勾地看向近在咫尺的一双灰瞳，微微踮起脚，抬臂勾住了他的脖颈。

她略一施力，将谢明虞压向自己，唇瓣开合，似安抚又似引诱，轻擦过他的唇角。

“男朋友，我也很想你。”

程韫双仰面看向他，多情含笑的眼眸无形中为这句话增添了不少可信度。

她伸指抚过谢明虞的眉眼，指腹最终停留在他的眼尾，将那一小块皮肤揉弄成与窗外赤霞相近的烟粉色。

“学姐，别摸了。”谢明虞微偏过头，嗓音混杂着些许暗哑，就着这个姿势亲了亲她的手腕内侧。

程韫双停手，抬眸静静望着他，也不说话。

谢明虞几乎要溺毙在她的眼中，长睫颤了颤，俯身问：“可以吗？”

回应他的，是唇上落下的轻吻。

谢明虞接收到默许的信号，很快反客为主，搭在她腰侧的手沿着脊背流畅的曲线一路向上，反复摩挲着后颈细腻的皮肤。

热烈的亲吻同他手指的温度一样滚烫。

湿热的舌尖顶开齿关，攻城略地般一寸一寸攫取着她的呼吸。

玄关处盈满光云雨隙的清香，山间细密的雨骤然裹进迅疾的风中，伴随着仲夏的余温向四面八方蔓延。

良久，谢明虞拉开少许距离，唇与唇之间却勾连出一线暧昧的银丝。

他神色晦暗，再度吻上去。

某处显而易见的变化清晰无比地抵住了程韫双，她蓦地察觉到一丝危险的讯号，呼吸错拍，不由自主向后仰头。

似是逃避，却将脆弱的咽喉暴露向蛰伏的猎手。

濡湿的唇瓣贴着那段纤长的脖颈缓缓下移，久久徘徊在锁骨边，谢明虞心满意足地于一片白皙中留下一抹红痕。

刚要撤离时，被程韫双屈膝顶住那处，鼻腔里溢出一声情难自抑地闷哼。

她摸了摸谢明虞发烫的耳根，潋滟眸光落向他空荡荡的领口，食指描摹着下颌的轮廓，渐渐覆上突起的喉结。

谢明虞喉咙不由上下滚动，分明高出她一截，却莫名落于下风。

“这里好像有点空。”程韫双若有所思，问，“过段时间，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谢明虞直觉那不会是一件正经的礼物，但还是点了点头。

程韫双奖励般亲了亲他的唇角：“好了，我想先睡一会儿，你晚点再来，可以吗？”

“好，你醒了叫我。”谢明虞依依不舍地同她告别，随后回到隔壁。

沙发上却坐着一个不速之客。

“哥。”谢闻黎转头看向他，似笑非笑，“终于舍得回来了？”

谢明虞忽然有些后悔，方才没让程韫双在自己身上留点什么记号。

他敛了笑，淡声问：“那辆黑色宾利是你的？”

谢闻黎没有否认：“你打算什么时候从这里搬出去？”

“你预备什么时候滚回去？”谢明虞不为所动，慢慢走向他，“要是不想她发现那些事，你最好立刻从通海消失。”永永远远地消失。

不曾想，谢闻黎面上的惊讶只维持了极其短暂的几秒。

他悠悠叹了一口气，哂笑道：“谢明虞，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一直都还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高中生？”

“其实你也很害怕吧。”谢闻黎从沙发上站起来，两人身高几乎持平。

他直视着比他早一秒出生的哥哥，笃定道：“你比我更加害怕，她知道真相后的反应，因为打破平衡的人是你，欺骗她最多的人也是你。”

“所以不必再拿那些事威胁我，否则，我不介意鱼死网破。”

“我得不到她，你也绝无可能。”

打起来打起来！

设置错时间了，差点明天才发现（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