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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君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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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仪被观礼领入了她寻常很少去的圣人寝殿,寝殿中此时阴沉昏沉,灯火未燃,空无一人,静得落针可闻。

周思仪正如盲人摸象一般在一片漆黑中缓步挪着,忽而听到李羡意奇怪的声音从浴间中响起,“周大人,快进来。”

周思仪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圣人御用的莲花汤池。

周思仪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观少监……圣人他……这是何意?”

“自然是赐大人与圣人同浴了,周大人获如此殊荣的官员,”观礼笑得让周思仪头皮发麻,“青云之路在前啊!”

周思仪已然吓得双腿发软,她赶忙冲到浴间内便跪下道,“臣刚刚落入太液池,粘了一身泥污,与圣人同浴,恐怕会脏了……”

李羡意此时已然半身赤|裸,整齐地肌肉一块儿连一块儿的码在腰间,唯有一条稠裤松垮垮地挂在胯上,夏日的绸裤轻薄,将他□□鼓鼓囊囊地一团弄得分外明显。

周思仪行完礼后赶紧将脑袋垂下,她竟不知圣人这浑身上下,究竟有哪里可以看上一看。

李羡意轻蔑一笑,“周大人,你的意思是——你不愿与朕同浴吗?”

周思仪沉着脑袋想了许久,都没想出他究竟为何生气,难道真如太后所说,是觉得自己贸然入池救人,坏了表妹清白,让皇室蒙羞。

“臣知错,只是当时情急,臣不得不救,”周思仪染了哭腔,跪倒在地后道,“臣冒天下之大不韪,谨请圣人,求娶国子监太学博士薛伦之女薛书宁,待成婚之后,臣自请远调出京,或辞官归乡,绝不让天下人议论此事。”

“原来在周大人眼中,朕是那种将清白这种虚无之物,看得比人命还重要的君王吗?”

李羡意竟分不清,他究竟是因周思仪的轻视揣测而怨怒,还是看着他跪倒在自己面前求娶别人的不满。

李羡意伸出一只手捏起周思仪的脸,逼得她直视着他,“还是在周大人眼中朕一直都是这种君王,朕杀兄逼父,篡位谋权,为枭为獍、忘孝忘忠,活着的时候是该千刀万剐的贼人,死之后是永世不能超生的逆鬼。”

“在周大人心中,朕之于大梁,是胡亥之于秦,杨广之于隋,大梁马上便要国之不国、朝之不朝了,所以周大人避我若避蛇蝎,一入浴堂殿便愁眉苦脸,离调御史台便喜笑颜开。”

“周思仪,你有这么讨厌我吗,”李羡意直勾勾地看着周思仪,“朕知道你不喜欢在朕身边,朕已让步了、妥协了,将你调入你心驰神往的御史台了,可为什么你还是总想着逃离我?宁肯当田亩农夫,也不愿为天子宠臣?”

周思仪只觉得自己背心湿了个透,却分不清背上究竟是是太液池的水渍还是被李羡意吓出来的冷汗,“臣……自知阿姐为东宫太子妃,阿爷为少阳党羽多年,臣也是东宫属官,臣在圣人座下,臣害怕、臣惶恐……”

李羡意却直起身来怒道,“周思仪你只是当臣子,又不是成亲,哪有一辈子绑死的道理,就因为李谦用了你,所以朕就不能用你吗?”

周思仪眼泪汪汪,哭喊道,“可是臣觉得,君臣与夫妻根本没有什么分别,那些规训女儿家的书中说,妻子不能忤逆丈夫,臣子也同样不能忤逆君王;丈夫再无赖,妻子也只能为他洗衣做饭,臣子呢,就算君主是天下第一昏君,臣也只能为圣人冷脸洗洗亵裤!”

“周思仪,虽然说‘话糙理不糙’,但你这话也太糙了些。”

李羡意俯下身,亲手用戴着玉扳指的指节替她将眼泪抹净,“周大人,你的前夫已经死了,现在你是个寡妇,你既不用为他洗衣做饭,也不用冷脸洗亵裤。

现在你二婚了,我们琴瑟和鸣,夫妻敦伦,你便是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我也只会说‘吾妻骂得甚好’!”

李羡意此时已然与周思仪鼻尖相抵,周思仪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每一撮小绒毛,和氤氲的水汽顺着腰腹上整齐的肌肉滑入绸裤当中。

周思仪轻轻张口道,“圣人,我觉得我们俩这样有一点暧昧了。”

李羡意瞬时直起身,后退几步,周思仪心中了然,对啊,他最怕男人非礼他。

周思仪瞬时起了劲儿,她起身后,叉着腰便道,“圣人,你当真要和臣同浴吗,臣在信州和裴大人呆久了,万一染上些裴大人的不良嗜好可怎么办?”

“周大人本来身体就差,要是湿着回去恐怕又要大病一场,”说罢李羡意便重新将圆领袍衫披上,“朕没心情和你一起洗澡。”

说罢李羡意招了招手,便有小内侍上前,将一身宝蓝色的螭纹衣裳放在浴池旁的小凭几上。

周思仪将那翻领胡服拉起来往李羡意身上比划了比划,“圣人,这分明是你的衣裳,你高上臣这么多,我穿上去肯定像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衣裳一般。”

“那如何,朕替你去太监房中为你寻一件,再告诉全天下人,周大人差事办得不好,所有朕将周大人给阉了,”李羡意嫌弃地看了一眼周思仪,“有得穿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周思仪正拿着那宝蓝衫子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办时,李羡意看清了周思仪眼中的犹豫,总算是挪动了步子,“周大人放心,这里不会有小宫女贪图你的美貌,偷窥你沐浴的。”

周思仪见四下无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将湿了的衣裳脱掉,又将裹胸的绢布取下,放在薰笼上,这绢纱轻薄,待她洗完想来也干了。

温热的泉水将周思仪满身的泥污和秽物洗净,她趴在李羡意的玉枕上,思绪纷飞。

当李羡意与她鼻尖相抵、唤“吾妻骂得甚好’的电光火石之间,她竟真的分不清他们二人究竟是上下有别的臣属,还是两世重逢的爱侣。

周思仪轻抚着自己胸口因长期缠绢布而留下的勒痕,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去肖想圣人。

——

李羡意是马背羽箭上打天下打来的皇帝,耳力极佳,一丝风声都不能漏下。

周思仪脱下粘水的衣衫、撩水将透白的肌肤洗净、轻浅又灼热的呼气声,他全都听得一清二楚,防若他也在那汤池一般。

周卿他在洗澡。

是的,他的周卿正和他共浴同一汪泉眼。

什么军务冗杂、什么案牍文书,他通通都抛到脑后,此时此刻只有那只喜欢拔龙须、拨龙麟的游水倔驴。

“嗯,这奏折可真奏折啊!”

“圣人,你将奏折拿反了。”

观礼看了看正在咯咯傻乐的李羡意,虽不明白他在傻乐些什么,他还是开口道,“圣人,太后娘娘那边派人来问话,说今日太液池中发生的事,圣人愿如何处理?”

“人命关天,周思仪情急之下这才跳湖救人,母后若是罚他,朕就只能忤逆她了,”李羡意将手中的奏折重新抛回到桌案上,“反正也不差这一次。”

观礼沉默半响,“太后娘娘她压根没提过周大人……”

观礼扫了扫拂尘,还是将那副挂在床头的画取下,“圣人,太后娘娘是问这画中的姑娘该怎么办。”

李羡意的手指轻轻扫过画中人的杏眼桃腮芙颊,欲啼半啼的妆面。

“观礼,你觉着这画画得是谁?”

“自然是太学博士薛伦的女儿薛书宁,这底下有落款啊。”

观礼就差把圣人你不识字吗写在了脸上。

李羡意却骤然将脸色沉了下去,似乎是在讲一个遥远的传说,又似是在劝慰着他自己。

“昔年汉元帝命宫中画师为美人作画,王昭君貌美,却被画师毛延寿画成了无盐丑妇,自始昭君出塞,五弦琵琶弹尽胡塞幽怨。”

“汉元帝怪罪画师,让自己错过美人,砍了那名叫毛延寿的画师,你说汉元帝是不是昏君?”

观礼却不知这与这幅画究竟有什么关系,他只答道,“汉元帝贪图美色、又喜怒无常,自然是昏君。”

“可我今日和汉元帝一般昏庸,想砍了这画的丹青手,”李羡意眼睛通红地瞪着那浴室的里间,“这丹青手,让入眼平生未曾有的君王,变成了他靴下的色鬼。”

观礼正不解其意间,李羡意已然将这画拿起,撕得粉碎,又将纸屑丢进博山香炉中。

观礼奇怪,圣人是如此喜欢这画,每日都要看上许久,为何如今却要烧了,“圣人,是觉得薛家姑娘长得不好看?”

“她很美,是全城人见了都会动容的大美人。”

“那为何圣人……”

李羡意吐出一口闷气,“可惜她和她表哥到底还是两个人,长得无论再像都是两个人。”

观礼还在琢磨过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就叫见李羡意已然躺倒在了壶门榻上。

“我今日太困了,要赶紧做一个梦,哪怕是再要紧的事都不要将我喊起来。”

观礼虽不解李羡意究竟是何意,还是将寝殿中的灯伦吹灭,又替他将帘幕放下。

李羡意在壶门榻上辗转难眠,他看着明黄床帐上攒金绣银的五爪金龙,连龙的每一枚鳞片都绣得栩栩如生。

“周思仪,上次一次我在九重山上抱怨,我梦到许多无关紧要的人,可就是梦不到你。”

李羡意长叹一口气,“你不入我的梦则矣,怎么一入,就是春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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