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街市上人来人往，唐一意近来忙碌于酒肆中的杂事，算来也有小半个月没有来此晃达了，但是看这些店铺，有几家面生得紧。
“早些日子我们来时，此处可有这茶馆？”她问道。
柳云关摇了摇头，他记得是没有的。
想必是新来的。
两人自打店铺门前挨个挨个走过去，果真看到了打着陆家幡旗的酒肆。
唐一意小声嘟囔了一句，“陆家？”
那门前揽客的婆子看到两位客靠近，连忙迎上前来，道：“二位客官吃些什么？小店菜品众多，不如坐下好好看看。”
唐一意将头往店里探了探，生怕昨日在朱家酒肆门前闹事的婆子也在里头。
陆家酒肆店面挺大，好在没什么遮挡物，她这一眼扫进去将形势看得一览无余。
那闹事婆子不在，只有稀稀拉拉几桌客人。
“走，进去坐坐。”柳云关不懂唐一意心中的顾虑，可出发前本是带着一探究竟的目的而来，怎么说也得进去一趟。
他拉着唐一意进了门。
坐下之前柳云关先用手抹了一把椅子，没什么灰，是干净的。
又将桌上倒扣着的茶碗翻过来，凑近瞧了瞧，亦无明显茶垢。
桌子上收拾得不错，将手臂贴上去并无粘腻之感。
他朝唐一意点了点头，示意环境条件是令人满意的。
“二位瞧瞧吃点什么，此时店中客人不多，菜很快便可烧好了。”看堂婆子拿来点菜小册。
唐一意伸手接了过来，册子一到手脸色便微微变了。
“我也看看。”柳云关察觉她脸色不对劲，主动将头凑了过去。
这册子怎么看着与朱家酒肆的如此相似？
她在手中翻了翻，发现好几道菜品都是熟悉得很，从名字到主食材都与朱家雷同。
两家点菜小册最大的差异便是价格了，陆家酒肆的定价明显低于朱家。
唐一意敛了敛神色，问道：“这册子上有道金玉盘，不知是个什么菜？”
“姑娘好眼光，那是小店新上的菜品。”婆子兴致冲冲地介绍道，“金玉盘的‘玉’指的是莲藕，这个时节的莲藕啊，
白如玉，而‘金’指的则是蟹黄，都是时令菜，最适合这个季节食用了。”
一旁的柳云关脸色没有唐一意那般自如，此刻眉头紧紧皱着，几次启唇想要打断婆子，都被唐一意用眼神压住了。
“虽说是秋季，可还有些夏季的余热，不知店中可有适合这个时节的佳酿？”唐一意又问婆子。
“自然是有的。”婆子跑回柜台拿了另一本册子，翻开给唐一意介绍，“喏，咱们店中的招牌——桂花酿，酿酒所用的是当季的桂花，香味醇厚，口感清甜。”
“除了桂花酿还有什么？”
婆子将册子翻了一页，接着说道：“芙蓉露。”
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唐一意脸上有些挂不住笑了。
“有劳了，我们自己看吧。”她挥挥手将婆子打发走了。
婆子好歹会看点脸色，将册子放在桌上麻溜地离开了，“二位若有需要随时可以唤我。”
“柳大哥，这些菜品可跟咱们酒肆的一模一样啊。”
因为在朱家酒肆中投了些银子，眼下唐一意已是自觉将自己归为酒肆中一员了，将此说得顺口了一些。
柳云关点点头，酒肆生意的进程超乎他想象。
虽然说整个京都就这么点儿地，真出了什么流行的事物大家定是相互模仿，可酒肆用的是预约制度，多少会阻碍菜品和酒品的传播，未曾想还是被他们收集到了。
不过事已至此，还是先吃饭吧。
柳云关挥了挥衣袖，带头点起菜来。
桂花酿，金玉盘，芙蓉露，烤鸭，酒酿……他倒要尝尝，盗版的做得如何。
“盗版？”唐一意疑惑。
柳云关用手掩着嘴唇，贴着唐一意低声说道：“对，盗版，朱家酒肆的才是正版的、原版的，他们这就是抄的。”
近来不知他洗漱时用的什么香，说话间那香很微弱的钻进唐一意鼻间，惹得她鼻中来了一阵痒意。
不知为何，唐一意突然对这样的距离感到有些不适，故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
“试试菜品吧。”她最后如此说道。
婆子欢天喜地拿了册子去庖厨，她说得没错，店中的人少了，上菜的速度果然快，没一会儿酒菜便齐刷刷地上好了。
朱家酒肆的金玉盘使用的主要食材是蟹黄和莲藕，往洗净的莲藕孔中放入剔好的蟹黄，将莲藕塞得严严实实，接着放到蒸锅中蒸足时辰，整块拿出后再切盘，一片一片的莲藕中有白有黄，就像是嵌了金的玉盘。
眼前这道金玉盘正与朱家的如出一辙。
唐一意心中恼得很，金玉盘的做法和名字是朱月盈思索了好几日才出来的，他们抄的倒是轻松。
对面的柳云关则是夹了一片藕送入口中，尝了一小口便放回了盘中。
不好吃，果然便宜没好货。
桂花酿呢？柳云关倒上了一碗，单看颜色就不如朱家的清透，再仔细端详了一番，碗底竟然沉着发黑的桂花瓣。
真是两眼一黑。
“前几日那壮汉拿着酒坛来闹事，月盈闻了酒坛之后说味道不对，若是拿湿桂花来酿酒那可是会发臭的。”
柳云关闻言端起酒碗嗅了嗅，仔细闻闻确实有些异味，不过并不算浓烈。
“对了。”唐一意双掌一拍，说出了心中的猜测，“那壮汉不会也是这陆家酒肆的托儿吧？那日闹事没成，于是又换了另一个蛮横的婆子来。”
为了讹朱家银子而来也有可能，不过当下将这些零散的事儿联系起来，倒像是有组织的预谋。
她从前不了解此等行商之事，不晓得其中还有如此阴险之处。
行侠仗义最讲求光明磊落了，唐一意干脆将婆子喊来，摊开了问：“城中西面有条窄巷，其中有个朱家酒肆，我前些日子在那儿吃过一顿，不知为何两家的酒菜竟是完全相同的？”
出乎唐一意意料的是，婆子脸上亦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什么？这菜谱竟不是新的？”
唐一意闻言一愣，指了指一旁空着的木椅，示意婆子坐下详谈。
“我陆家酒肆是近月方在京都落的地儿，原先是有自家招牌的，可不知是否因各地饮食习俗不同，在京都中总揽不到生意。”
“所以你们就抄了朱家酒肆的菜品？”柳云关直言。
婆子连忙摇头否认，“公子言重，老身本想跟左右四坊取取经，未曾想他们都不乐意传授。”
你们在生意上可是竞争关系，他们自然是不乐意的。柳云关腹议了一句。
“不过有一日，一位智人走入小店，说是有独家的菜谱欲卖给我们，价格也算合理，原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吧，考虑了片刻之后我们便买下了。”
“换了新菜之后生意可有好转？”柳云关追问。
婆子点点头，“是有些起色不错，不过也就红火了几日，后来赖着临街的优势，勉强还能维持。”
唐一意用目光在店中扫视了一番，此时不是饭点，店中那几个稀稀拉拉的客人也无法佐证什么。
抄菜谱光抄了名字和食材，可是抄不来烧菜的手法和窍门，维续不了红火的生意倒也在情理之中。
“这菜谱既是抄的，那我让厨子赶快换回原先的，莫要在京都百姓面前丢脸才是。”婆子站起来，微微欠身，往庖厨中疾步走了去。
此刻柳云关灵机一动，突然多了一个想法。
“阿意，你之前不是觉得朱家酒肆的店面小了些，想着让他们换个地方吗？”
“是。”
“你看这店面怎么样？”柳云关抬起手，用手指象征性地点了点陆家酒肆的布局。
唐一意顺着他的手环顾了一周，随后说道：“是不错。你想让我把铺子租下来？”
手头的银子应该也能撑一段时日。
可柳云关却摇了摇头，“不，我是想让他们加盟。”
“哦？”唐一意来了兴趣。
他知晓她心中的疑惑，赶忙开始解释，“我的意思是，朱家酒肆依旧待在小巷中，但是月盈他们可以将烧菜的部分诀窍传给陆家，让陆家成为第二个朱家酒肆。”
“帮陆家赚钱？”
柳云关又摇了摇头，“是陆家帮朱家赚钱，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投资吗？这就相当于朱家在陆家中投了厨艺，后续朱家能在陆家的收益中分一杯羹。”
唐一意这回听懂了，连连夸赞柳云关聪明。
银子生银子，厨艺亦生银子。
好多钱，她可是原始投资者。
唐一意想着想着，猝不及防被柳云关拍了一下脑袋，“走了，回去跟月盈商量。”
“好！”她匆匆付了饭钱，和柳云关往朱家酒肆赶回去。
朱月盈虽然年纪小，但也是个明是非之人，听了柳云关的分析之后爽快地答应了他的提议。
“不过切记合作时需有所保留，不要将菜谱全盘托出。”
“知道啦，柳大哥。”
“月盈，我和柳大哥的行程紧张，明日便要离开京都，剩下之事要靠你们自己来了。”
“明日？”朱月盈被这突然的期限惊住了，“如此匆忙。”
唐一意摸了摸她的头，“今夜柳大哥还会再同你说说做生意的手段，一定要记牢了。”
庖厨中的柴火正烧得旺盛，朱月盈没有顺着唐一意的话说下去，而是问了一句，“明日清晨要不要吃烤鸭？”
她记得柳大哥初来时很好这一口。
果不其然，柳云关听到这话，当即将头从门口探出来，“吃！”
不过唐一意似乎不太能适应离别的场面，或者说她担心朱月盈适应不了离别的场面，是日天方明，她便喊柳云关悄悄离开了京都。
“我的烤鸭！”
“别吃了，日后有的是机会。”
唐一意一路拽着柳云关的衣袖出了城，生怕他一溜烟便跑回了朱家酒肆。
京都，她还会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