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齐姑娘。”亭中女子目送千年之后的旅者远去,转头看向来人。
来人一袭白衣绣赤纹,步步踏在水上却似如履平地。
“总算圆了你的心愿。”他开口道,长袖将女子搂入怀中。
“良缘不怕迟,”二人心有灵犀对望,女子接着道:“你想好如何落笔了吗?”
“嗯,”他笑着点点头,移步至石桌前却见笔筒空空。他索性以手指作笔,在半空中比划起来。
“山中何事?”女子念道。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那人对答,字跟着落下。
“好意趣。”女子抚掌而笑。
齐灯火和陈归望顺利回到了那座小楼,推门见三座冰雕健在,心中都松了口气,将女子给的圣水倒在了他们身上。
身上厚厚的冰层消失无踪,三个人几乎是在一瞬间恢复原状。陈归望眼疾手快扶住了祝辰,齐灯火这边却没有这么幸运。
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两人就如解冻的泥巴一样瘫软了下去,齐灯火想一手抓一个却双拳难敌四手,跟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哟,你们仨结拜呢。”祝辰的声音乍暖还寒般有些嘶哑,整个人脸色也不是太好,仍不忘调侃三人。
“火儿,我以为我……”戢时雨小脸冻得煞白,脸上的神情亦是惊魂未定。
符衔山虽然也懵,更多的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齐灯火暂时撇下他不管,握住了戢时雨的手轻声安抚。
这时陈归望突然说了一句“大家别怕”。
齐灯火瞬间明了,轻轻揽住戢时雨,“马上就安全了。”
脱离这个史前小世界并未费什么功夫,眨眼间物换星移,众人再度置身于酒坊中,此前的一切仿佛只是午后小憩中孵化的未名梦境。
“我们回来了!”符衔山心最大,此刻已是欢欣雀跃。
陈归望和祝辰将这里来回检查了一番,少的只有几人不久前酿出的那坛酒。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戢时雨也平静了一些,好奇道。
“对啊对啊,”祝辰也推搡陈归望,“恩人们,说说看嘛。”
“边走边说。”陈归望也在暗暗回神,却还记得转山的任务。
“齐灯火。”离开酒坊时,二人不约而同落后了几步,陈归望把手摊开在她面前。
“这是?”齐灯火拿起方才用来盛水的细管端详,发现上面出现了一行小字。
“水无常形,携带则当夜可对一切猎杀者隐匿踪迹。”齐灯火将其读出来,当场目惊口呆。“这就相当于今夜的平安符!”
“嗯,你们三个的。”陈归望留下两个。
“如果……”齐灯火思忖,“我们将这五个平安符分给队伍中最需要的人,那今夜猫队的猎杀也许会一无所获。”
“不行。”不料陈归望拒绝得飞快,“还是我们拿着,而且你最好提醒他们,今天的事不要往外说。”
齐灯火脸色变了又变,“你在提防谁?鼠队里有猫队的人?”
尽管朝暮身处猫队,齐灯火却不想利用他套取猫队的情报,而陈归望的话不仅将她重新引向了这个玩法,也让齐灯火对潜修的看法发生了变化。
陈归望坦荡地与她对视,“我不确定。”
齐灯火刚松了口气,便又听他道:“这场游戏看似处处公平,却难以掌控人心这一最不稳定的因素。江焕然之于剑修,云凌之于法修,都是一呼百应的存在,也许在他们看来,胜负输赢在一开始就已确定。”
齐灯火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反问道:“那你呢陈归望?你是撷缨会的簪缨,三年悟出一剑,你的寄梦剑难道输给他江焕然吗?”
“论剑法自是不会。”陈归望眯起眼睛,自然也带上了倨傲神情,“可若论前呼后拥、从者如云,我不屑与之为伍。”
说罢,人便踏大步走出门去。
黄昏来临,所有潜修者齐聚一堂,用过晚膳后,又自然地分成了两个阵营。
陈归望从那方世界出来后兴致便不高,这会儿他不开口,自有人先跳了出来。
“今天是最后一个朔日了,从明日开始,大业山便不会再给我们骨牌了。”这人叫程信,声高势疾,说得众人心神一凛,“大家别忘了,望日是要裁汰的。”
抱剑站在一旁的岳秀点点头,“我提议,我们可以阵营内部统一战术,资源共享。”
这与齐灯火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看了一眼陈归望,此人仍不为所动。
倒是祝辰回应得比较热切:“那依岳姑娘所见,我们应当如何谋划?”
岳秀沉思片刻,从袖中拿出一只琉璃蝴蝶来,“想来这就是今日的防御法器,我愿意将自己的贡献出来,给我们队伍更需要的人。”
这话份量不小,大家都望着她,神色异彩纷呈。
“若是你将它给了别人,偏来捉你的是江焕然呢?”说话的人语气戏谑、表情促狭,没人能将将她与刚正严谨的炼器宗族联系起来。
“樊铭,昨夜丢牌的人就有你,你还在这说风凉话。”试图主持大局的程信显然对她不满。
樊铭哂笑一声道:“术业有专攻,天下兵刃法器,半数出自我樊门。”
程信吃瘪,只能撇下她不管,将自己的蝴蝶也拿了出来,“岳姑娘大义,我也愿奉陪,不如大家有防御法器的都拿出来,一起商量分配。”
“凭什么呢?”那对道侣中的男子开口,“我们辛辛苦苦才得到一个护身符,你动动嘴皮子就要我们把自己的东西让给别人?”
“可我们是一个阵营啊,就应该互相帮助。”话事者的一番鼓动并不是没有成效,立刻有人出来帮腔。
男道侣的反驳也干脆有力:“你也说了,是互帮互助。请问我们失去了防御法器,又得到了什么?”
齐灯火下意识看向陈归望,他的脸上并无赞同之色。
“你!”程信再次哑口无言,气得双目滚圆。
眼看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众人仍没有达成合议,齐灯火突然凑到戢时雨耳畔:“他叫什么来着?”
戢时雨对齐灯火记人的水平实在汗颜,“程信。”
齐灯火点点头,见缝插针道:“程公子和岳姑娘的发心都是好的,我十分钦佩。当然,这位程公子的观点也没有错,毕竟防御法器都是辛苦努力得来的。时辰不早了,不如我们暂时保留全盘统筹这个法子,根据今夜的情况,明日再定。”
程信听见对自己的肯定时还在点头,发现齐灯火不过是打圆场后便有些不豫,问道:“你这样说,是对今夜很有信心?”
齐灯火摇摇头,回应得滴水不漏:“恰恰相反。不过我觉得这才是大业山潜修的精妙之处。”
两边讨论都已结束,齐灯火几人虽有不败法宝,但仍需混淆视听,作势躲藏。
“望仔,你怎么了?”祝辰关切地勾上陈归望的肩膀,“从里面出来就怪怪的。”
齐灯火心里也打鼓,总不能是被自己的话刺激到了。
“没什么,”陈归望对着祝辰笑了笑,反过来看向齐灯火,“我记得你的乾坤袋里有酒。”
“这你都记得?”齐灯火大感荒唐,早知道就不该让他碰。
“有酒啊小齐,拿出来分享嘛,”祝辰两眼放光,“你该不会想一个人藏起来喝吧。”
戢时雨看不下去,“你们在酒坊还没喝够啊。”
“那才哪到哪!”祝辰理直气壮,“咱们干脆找个地方,喝上一个时辰。”
亥时,最后一个朔日杀夜。
春草漫野的山坡上,少年们或坐或躺,共看山中夜色。
流星透疏水,走月逆行云。
“你说猫队的人要是知道我们在这闲聊喝酒,会不会气死?”祝辰仰面半卧,空出来的手讨陈归望的酒喝。
陈归望见他已生醉意,便把酒壶拿远了些,“那俩不就是猫队的嘛。”
祝辰艰难地扭过脖子往回看了一眼,撇嘴道:“他们身在心不在,不算不算。”
与齐灯火并肩而坐的朝暮似有所感,盯着祝辰的后脑勺看了半天。
“若是夜夜都能如此,那便真是太好了。”戢符二人各喝了半壶,就已枕臂躺在草地上说胡话。
“就是,”符衔山打了个酒嗝,接着附和道:“没有严厉的先生,没有打不赢的切磋,没有做不完的课业……什么烦心事都没有……”
齐灯火叹了口气,不忍卒听。
“只怕大业山不允我们如此度日。”七个人中只有魄子和朝暮滴酒未沾,他盘膝而坐,闭目凝神,偶尔插一句话。
戢时雨喃喃:“为什么啊……”
符衔山也不服气:“就是。”
魄子:……
“如此看来,程信确实不可信。”此刻只有朝暮能和齐灯火聊下去,星河浩瀚映入他的双眸,一派璀璨而深邃。
齐灯火的目光落在前方两个歪斜的背影上,轻声道:“还是高阶学员之间了解彼此,从那个世界出来的时候,陈归望就告诫我了。”
“他只是猜测,你算是验证了。”朝暮赞赏地笑道。
齐灯火出于试探,让符衔山私下向程信示好,顺便透露没有拿到防御法器的假消息。程信极为“热心”地贡献出了自己的蝴蝶,转过头来猫队便将猎杀的重点锁定在他们三人身上。
当然,蝴蝶也在齐灯火的点化下变回了石头。
“从猫鼠游戏变成了谁是卧底。”齐灯火如是总结。
“有对策吗?”朝暮问道。
“你们那边云凌和江焕然各领一队,我们只有陈归望,本可团结一心。”齐灯火话锋一转,“奈何他本人无此志向,现在还发现了卧底,真是生死难料……”
“陈归望,众望所归之意。”朝暮咀嚼着这个名字,“我倒觉得他并不是意志消沉、只为自保的人。”
“然后呢?”
“我说的对策,是如何处置卧底一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彼靠的是情报,卧底是情报的重要来源。可是,知己比知彼更为重要。”齐灯火理清了思绪开始分析,“今夜,我们骗了他,他既无法取信于猫队,也知道自己暴露,现在腹背受敌。”
“他是法修,投靠的应是云凌,或者云凌队伍中的人。据我近两日的观察,云凌此人颇有心智。”朝暮说得轻易,眼中却有幽芒闪过。
齐灯火便想到左星辰的那副面孔,不由叹了口气,“程信既已暴露便是弃子,不用我们动手,云凌自会把他裁汰。我现在怕的是,鼠队里还有卧底。”
朝暮看着她犯愁的样子笑起来,“这可当真难办。”
“也不能这么说,”齐灯火突然来了劲,“你就是我们的卧底嘛,比阴谋更高级的是阳谋。不过……你不会背叛组织吧。”
朝暮注视着她的眼眸,启唇道:“不会。”
齐灯火满意地点了点头。
“需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