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楠一连出差了几个月都没回来。

先前便利店认识的同事接了个私活，替人家包装苹果，没想到一同去干的姐姐咳嗽病倒了，想来想去找上了宋晚晚。

她自然是愿意干的。

因为这很轻松，只需要在晚自习结束回家后，把苹果塞进圣诞节专属的红绿色纸盒里，再组装整理一下就行。

最顶端有一个小小提手，看起来就像一盏小灯。

李玲手下动作飞快，嘴边闲聊道，“你看咱唐姐还是好心肠，愿意让咱在店里这小仓库里搞。”

晚上顾客并不多。

更别提室外冷空气蔓延，冻得人缩成一团。

唐秀娟握着手站在柜台旁，一脸笑，“这不还得放部分在店里卖嘛，明天就圣诞节了，是不是就这两三个了？到时候我还得带个回去呢，我侄子问我要个，说送同学。”

“哎呦，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啊。”李玲打趣着。

“我是无所谓。”爽朗的笑充斥着这家小店，唐秀娟抱了堆苹果摆到收银台上，“话说咱晚晚要不要拿几个走呀？送送同学也是好的嘛。”

她一愣，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姐，你们对我太好了。”

“这孩子客气的。”唐秀娟扯了个袋子下来，一口气给她装了五个进去，“回去路上当心点，晚上天冷。”

“对了对了。”李玲急急忙忙把自己包拿出来，翻来翻去捧着一条围巾笑道，“晚晚，我看你那围巾都快破了。我给你织了条新的，这不刚好给你，就跟那什么……”

“圣诞节快乐！”唐秀娟笑咪咪的，“咱几个中年人也是蹭着小年轻的光来过一次看看。”

“对对对，圣诞节快乐！”

淡粉色的，厚重的毛线一层层穿插着编织出来。

细小毛绒扎在指腹，传来淡淡的刺痛感。

她的心在这一瞬间好像被这一条围巾同样包裹着，沉重跳动。

宋晚晚缓缓抬起头，藏不住眼底晶莹细碎的光，“圣诞节快乐，谢谢姐姐们。”

便利店这样小，这样杂乱，最便宜的白炽灯二十四小时不分昼夜地亮。

比家更像家。

她想起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北欧人说童年时最大的阴影来源于平安夜，发现圣诞老人是由自己父亲假扮的。

或许总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宋晚晚习惯把所有愿望都留到平安夜来许，因为这是那对夫妻不承认的节日，所以不被实现也无关紧要。

寒风缓缓吹。

昏暗室内只有窗外的光，渗出斑斑点点。

她双手合十，第一次虔诚许愿。

想要生活往好的方向走。

想要更坚强。

睁开眼。

星星点点从空中落下，世界在一晚后就会变成素白一片。

——下雪了。

“我靠，这破地方难得下雪啊。”张俞涛借着两摞书之间的空隙偷偷摸摸讲话，“我记得去年好像没下？”

“今天是圣诞节，下点雪也是应该的。”

正是自习课，节日加天气的双重效应下，倒也没几个人专心上课。

幸好老师都去开会了，倒也给他们留出一点可以放肆的时间。

林佳瑶弯腰从书包里掏了掏，捧出三个小礼盒来，她往上瞥了眼，看值日班长自己都弯腰说这话，索性直接侧过身一人一个分好，“送你们的，圣诞节快乐！”

“我靠，我靠，姐，我的姐。”

“这么好，我还有圣诞节礼物收？”林晓终于把头从试卷里抬了起来，眯着眼笑，“圣诞节快乐啊。”

林佳瑶一脸正直，“哥，瞧你说啥客气话呢，只要以后多给我抄抄作业，多教教我题就行。”

方方正正的礼物盒，上面绑着红绿色丝带。

宋晚晚捧着忍不住笑，突然想到自己带的，侧身拎了出来分掉，“这是平安果，大家圣诞节快乐。”

“我靠，姐。”张俞涛简直夸张得不能再夸张了，书差点被他碰倒，“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珍藏，放到烂了我都不吃。对了对了，这是给你的，还有你俩的。”

“天呐，你小子上道啊，居然给我们都准备了。”

他不好意思笑笑，“这不必须的嘛。”

他们几个人笑作一团，窗外细雪飘落，又一年快要到尾声。

临近下课吃饭，教室里传来一阵又一阵骚动。

有人偷偷带了拍立得来，人影缓慢成像，变成往后四十年里都难以消散的回忆。

谢柠是吃晚饭的时候带来的圣诞礼物，她们一起坐在食堂里，“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围巾，手套，帽子。冬天多冷啊，而且这是闺蜜款诶。”

特别漂亮的，仿佛还有细细碎碎的银丝穿插其中，如同珍贵的回忆般闪闪发光。

“晚晚，我还记得那时候，高一开学前军训，我拉着你一起去吃饭呢。”谢柠托着脸，眼神认真。

“你知道的嘛，我初中不是这个学校的，所以其实……”

“什么呀。”宋晚晚从口袋里掏出写好的信，连同苹果一起送给她，“圣诞快乐，柠柠。”

谢柠眼泪都快下来了，“我还没看我都想哭了，晚晚你文笔是真的好。”

说罢，她微微低着头，眼神颇为闪躲，“就是，我不是有个喜欢的人嘛，跟你说过的，就是那个叶知安。”

“前几天和他聊到你，他说你坏话被我骂了一顿。说以前什么不好的事情……”

宋晚晚一愣，她忽然发现自己捏着筷子的手都在颤抖。

她甚至还记得，中考完和初中唯一的旧友去看电影。对方站在电影院门口，四处张望着，为难道，“其实我很怕跟你一起出来，我怕被别人看到。”

可今天不是那样一场暴雨天。

谢柠眼底缓缓浮现出泪光，她甚至带上些赌气，“所以其实，我就是因为喜欢你才和你当朋友，我怎么会因为那些事情就不跟你玩呢？”

“我气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早这样我肯定都帮你骂回去。他们简直欺人太甚，怎么能怪你呢？”

手背抵在鼻尖，她刻意错开脸，泪水却掉得干干脆脆。

好像这世上终于又有人，可以带着她不再害怕。

-

带过来的五个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谢柠吃晚饭时候就早早说好了，今晚她想跟叶知安一起走。宋晚晚忍着笑，说到时候在一起了她一定好好祝福。

“走啦，明天见。”

她坐在原地挥挥手，“拜拜。”

教室里开了空调，四周都是浅浅白雾，变成朦朦胧胧的一个世界。

她习惯性拖到最晚才走。

宋晚晚刚收好书包，就听到身侧窗户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她凑得更近了些，好奇地捏着袖子擦开那些水雾。

头发更长了些，铺在额前。

温柔的，挥着手的。

陈兆正弯着腰，在轻轻对着她笑。

隔着透明窗户，慌张的心跳隐匿踪迹，眉眼都清晰可见。

宋晚晚手忙脚乱地拎起那个苹果悬在空中，右手指着它，笑眯眯地做了个口型。

——平安果。

喧闹嘈杂的放学后，安静到隔着窗看的口语，世界变成巨大一个水晶球。

如果有伴奏，拜托，请一定要是。

-

“吓我一跳。”宋晚晚双手捏着书包带子，站在伞下，“都在一个班，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走动间，校服外套晃动着撞在一起，碰出冬雪落下般清冽的声响。

陈兆微微把伞更倾斜了些，嘴角还带着笑意，“直接来找你的话，我怕你尴尬。”

宋晚晚缓慢地低下了头，踩着那层薄雪，故作镇定道，“其实我也没有怪你。”

再长的路好像也有尽头。

陈兆撑着伞送她到家门口时，半个肩头都落满了雪，倒也有几分像圣诞老人。

他先确定对方走入屋檐下，才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准备了很久的圣诞礼物，“圣诞节快乐。”

一个方方正正的礼物盒。

雪纺丝带上悬挂着雪花吊坠。

宋晚晚抬起脸，撞进对方眼里，在这个夜晚流转着的琥珀光泽。

轻柔声音响在耳侧。

她捏着盒子的指尖微微颤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太贵重了。”

陈兆一愣，看着包装盒才反应过来上面印着金店的标志，他赶紧道，“哎呀，我本来都想买六十六克的，但是太贵了，我只买得起这个。”

在这样一个夜晚，却比冬雪更加温柔的双眼。

陈兆认真注视着她，眉眼都挂上流淌的光，把自己卑劣的一颗真心捧在身前，“就是个黄金做的雪花项链，很吉利的数字，有六克重。”

“可以拿它干任何想干的事情，卖了换钱都没关系。”

“我的心意没有金子那样珍贵。”他深深吸气，“但你是我很珍贵的……朋友。”

宋晚晚听得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打趣道，“比黄金都珍贵吗？”

“嗯。”

有雪落下。

陈兆依旧看着她，很坦然地笑，“比黄金都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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