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扎艾尔第一次见到那个怪物是在巴利安世界，彼时他刚刚完成变生，脱离人类身份，成为高次元生命体。在摒弃前尘后，米扎艾尔却再度见到了背信弃义、随意弑杀他者的行为。深红色的大地被黑色洪流覆盖着，那些黑色的、近似于泥抑或者是水的流体重新构成了少年的体型——那个怪物有着少年的模样，个头娇小，美丽的黑色长发，犹如巴利安界本身被抛弃的历史长度。在大地之上流淌着的黑泥里诞生出各种各样的魔物，包括那个背生双翼的影子。一只只阴沉的红色眼睛在黑泥中无声地睁开。

他们七人在他的面前单膝跪下，以示臣服，因为被眼前这个怪物吞噬的存在是曾经创造了巴利安的神明，【 】篡夺的不仅是权力与力量，还有名字。因此，自那之后他会使用上千主上这个名字，这么称呼他也无妨。在篡夺者夺走权力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首先米扎艾尔和同僚们都会申明一件事：即继承上千主上之名的新的统治者绝非是纯粹的贤明之君，从做事的手段与心意上来看，他更像是一个恣意妄为的暴君。他把整个巴利安界和生活在其中的生命当作玩具，而纳修就是其中最合心意的那件。

对待纳修之过分，让米扎艾尔没少当场指着这位上司的鼻子骂，出乎意料，上千主上对这只鸟表现出了惊人的宽容与大度，不过在其他事情上依旧我行我素。米扎艾尔发觉那些行为里隐藏着更加复杂扭曲的心理——上千主上乐此不疲地想要撕碎纳修的人格，打断他的脊梁，支配他，征服他，奴役他。金发的驭龙使疑心在更久远的时间中，这场对一个人的近乎虐待般的征服与支配的战争就已经开始。上千主上想要干什么？他看上去是想要得到一只温顺的、不会反抗的宠物，为此他可以在纳修面前杀死任何人，碾碎那支撑着责任感的心灵底座，然后等待那名为“责任”的巨石滚落下来，将所有微不足道的防线砸个粉碎。米扎艾尔尝试过阻止这种毫无理性的行为，但看到怪物的那双眼睛时，他终于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功，因为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怜悯，也并非是对自己能够随性行使权力与暴力的喜悦，从一开始那就不是他的首要目的。

征服与支配的战争仅是手段，他的目的在于打碎纳修——执着的、令人憎恨的举止。他想要从那些碎片里寻找到某些东西，至于是什么，没人知道。他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要看纳修在无边深渊中苦苦挣扎的模样。

“纳修带你过来的吗？”米扎艾尔看着面前的孩子，然后问道。有张和梅拉格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啊，他想到。难怪纳修会对这孩子有种说不出来的亲昵。

“嗯。”伊利斯点头，乖乖坐在原地。

然而米扎艾尔在那一刻倏地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以后和纳修见面小心些，别再这么光明正大的了，别让其他人看见。”他劝诫道。

“？”

看着疑惑的孩子，米扎艾尔只是叹息一声。

言尽于此，剩下的只能看天命了。

后来米扎艾尔偶有几次看见伊利斯与纳修见面，他们之间的关系看上去很好，彷佛从很久之前开始他们就已经是家人，有着更深的关系，他也看见梅拉格会对那孩子露出爱怜的眼神。

所以伊利斯会遇见那种情况也是理所应当的，他的触须可以延伸到巴利安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他想，他可以看到巴利安界各处发生的事情，在他的视野里，没有可以被称为隐私的存在。自然而然地，被纳修当作妹妹一样的伊利斯被上千主上发现，抑或者是从最初开始，上千主上就知道那孩子的存在。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先给予希望，再给予绝望，将人踩进最深的黑暗里。

“看我发现了什么？一个落单的小狗崽。”少年像是踪影不定的鬼魅般出现在伊利斯身后，伸出手环住她。

黑色的洪流熟悉地在巴利安的大地上伸展开，裹挟住恐惧到极点的伊利斯，少年的身影没入黑泥之中——而在这黑泥里，巨大的恶犬迅速成型，凝聚出来，用一双恶狠狠的红色眼睛盯着已经深陷其中的伊利斯。这一切都被纳修看在眼里。然而他的脚步像是被定在原地一样，一动不动。他动不了，半流动态的怪物就缠在他的身上。

“你要去救她吗？”

“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就站在这里看着。”

如魍魉般的声音让人脊背发冷，恶犬喷吐着不怀好意的气息，在纳修惊恐的目光中对着伊利斯张开了血盆大口。

在千钧一发之际，米扎艾尔用半条手臂的代价把人从巨犬的口中救了下来。巴利安的血肉在巨犬口中融化成赤红色的能量，暂时静默下来。米扎艾尔没说话，天蓝色的眼睛只是盯着还缠在纳修身上的那家伙。

“玩够了吗？”米扎艾尔冷冰冰的语气丝毫不顾上下级的区别。

看见是他过来，怪物转而露出了缓和一些的讥笑表情：“这次就算了，但下次可就不会有这么及时的机会了。”

随后离开。

金色头发的驭龙使一手夹着惊魂未定的孩子，另一条受伤的手臂甩了甩，红色的能量在断面处重新凝结出肢体。

后来果然如上千主上所说，没能再救下来伊利斯，事情的后续还是由阿里特转述给他的，当时场面之血腥，饶是自认为已经锻炼得铁石心肠的阿里特也觉得残忍。那并非是对伊利斯的虐杀，而是一场对纳修的单方面处刑。可怜的孩子身体瞬间被巨犬撕碎，血肉横飞，随后那些零散的尸骨融入那个怪物的黑泥之中——那个怪物本身就是一条吞噬生命的大河。米扎艾尔没能知道纳修那时究竟是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伊利斯的死亡。（后来通过上千主上的再造，伊利斯才得以复活。）

“‘这都是你的错，因为你，她才会死。’那时候，他说了这样的话，我想从那一刻开始，纳修的精神就已经开始崩塌了吧。”阿里特低声谈起了那场处刑。“然而——米扎艾尔，这事还没完，那个混蛋绝不会只甘于杀死一人。等着看吧，纳修只有一次机会了。”

阿里特一语成谶，上千主上最后用一场决斗彻底摧毁了纳修的所有反抗。

源数霍普那对漆黑破败的翅膀在巴利安的赤红太阳下展开，宽广得似乎足以遮天蔽日。

他把人掼在宽大的王座上，一只手掐住了纳修的下颌，把他死死压住。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没有？很好。”

“你只需要听懂命令就足够了。我不在乎你的反抗，不过当作实质性的打发时间的方法我倒是很乐意……做做看也不错……你谁也救不了，你谁也守不住，你能做的只有替他们掩埋尸体，即便如此，你还要反抗命运呀……”怪物呢喃着，好似述说出了原初之时的预言，古老、年轻而又过分阴沉的声音念出了这一折悲剧的剧本。少年的手指摩挲过纳修胸前的晶石，红光闪过，暂时性地变回了人类时期的样貌，身上还穿着人类时期的铠甲。“自己脱掉。”他说。几秒后，驯化完成的温顺宠物按照他的话语做了。这时的怪物没有过多的性的观念，他连性别的廉耻心都没有，不着片缕，赤条条如刚从娘胎里出来，身躯浑然天成，不做掩饰。

爆炸般的痛感突如其来地挤入纳修的脑海里，他想抓紧什么，但没什么东西能让他抓住。

他想哭，这或许是受到了伊利斯的情感影响，毕竟被灌输进来的痛感是属于伊利斯的，他很清楚这点。痛感与快感杂糅在一起，让他几近窒息，触手们缠住那具躯体，力度之大似要压碎纳修全身的骨骼，只有细碎的痛吟溢出喉咙，结果却被一只手掌牢牢地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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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是和平的日子……”

“有什么话就直说。”

坐在一边的上千主上瞥了贝库塔一眼。

“没人打架嘛，太消停了。”最多只能阴阳怪气到这种程度。

贝库塔的目光放在了少年背后站着的纳修身上，七皇的领导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像个忠诚的保镖，凝固了的雕像……贝库塔被自己的这种想象逗笑了。但现在又怎么样呢？凶猛的野兽已经被彻底打断了脊梁，拴上了铁链，变成了听话乖巧的漂亮宠物，那么那家伙还会做些什么？让他心里的恐惧变得根深蒂固吗？贝库塔看着像是在说悄悄话的两个人，这么想着。

……喔，真烦人，今天的工作还没做完。

（是要摸摸头吗？好吧。）

日常事项结束后，会议室里只剩下了上千主上、纳修和米扎艾尔三个人。

他有点事情想确认一下。

“米扎艾尔，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起了作为人类时的记忆？”

“……三个月前才彻底想起来。”

【 】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吞噬了上千主上，所以曾经那个男人布下的诅咒自然有自动消解的可能性，但还是太快了，是因为寄宿那家伙身上的时空龙的力量吗？

“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还会留在这里。”

“大概是因为想守护些什么东西的心情。”

“你不怨恨那个家伙给你留下来的诅咒吗？”少年嗤笑着。

“你想说时空龙是诅咒吗？和那个无关。”说起这件事时，米扎艾尔的神情格外平静。“我不在乎。诅咒也好，恩惠也罢，既然给我了，那就是我的，取决于我自己如何使用，更何况时空龙已经是我最重要的伙伴。”

所以另一条龙才会以新的形式出现在他身边吗？

上千主上想起了之前在米扎艾尔身边见到的神影金龙——那个从No.46之中脱胎换骨的存在。

在走出会议室前，米扎艾尔的目光在沉默的纳修身上仅停留了一瞬，尔后匆匆挪开。

14.5章，米扎艾尔视角下的过去，时间线在大龙虾到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