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醒了。另一个他突然说道。这句话把游马吓一跳。
欸？醒了吗？冒险家仔细打量着床上正沉睡着的少年，原来纳修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但表情迷糊，看上去是醒了，但没完全醒。纳修以为自己在做梦，黏糊且亲昵地蹭了蹭游马的触手，然后闭上眼睛又睡着了。游马松了口气。折腾到将近凌晨才结束。然而睡着的人却还在恋恋不舍，不过这个晚上只能到此为止啦，游马想到，随后像是居无定所的鬼魂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房间里。他没有立即回九十九家，而是漂浮在整座心城的上空，静静注视着这座陷入睡眠之中的钢铁都市，夜风吹过脸颊，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升起了。
这是你和他们的回忆吗？他问。游马笑道，你都看见啦。对于不同世界的“自己”，过去的一些回忆没有隐藏的必要。游马暂时阖上那对望向人世的金色眼睛，意识重新沉入精神世界，和这个世界的“自己”面对面地站着。在精神世界中，游马构造出自己本来的样貌，这也是小怪物第一次看见游马的长相。他看见站在对面的男人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复自己的心情，也像是在蓄力。
“砰——！！”
男人微笑着，一言不发地一拳砸在他的脸上，力度大得像是要打碎他的半张脸——事实上，九十九游马就是这么想的，当然，他也是这么做的。
但在精神世界里，只要想，可以随时重组被打碎的东西。游马一拳把小兔崽子打飞出去，沉闷的碰撞声听上去极其吓人。
“站起来。”游马的声音清晰如太阳刚刚升起时的黎明。“小混蛋你应该清楚我为什么打你，我忍很久了。”
“虽然一般情况下教育孩子用打的手段不太可行，但对于你，这是最好的办法之一。”
他站起身，下意识地按住脑袋，那一拳力度狠辣，打得他脑袋瓜嗡嗡直响，痛觉传遍全身。
在此之前，我只为了了解现况，从而读取你的记忆，但没读取你全部的记忆。告诉我，你是否杀害了伊利斯两次？
是啊，是我做的。别生气啊，我最后复活了她。是那种对此感到无所谓的语气。
你是否将伊利斯死前的痛苦……等量地灌输给他？
是啊，是我做的。但我没有虐杀，那是她曾经为人时最后的记忆，二十五个小时，人类间的互相残杀。他一动不动，仅仅是赤红色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仰视着面前的男人。
你是否杀害过梅拉格一次？并且是否在用梅拉格的痛苦与性命威胁他？
是啊，是我做的。因为我想知道。
“砰——！”
又是一拳！
你是否在把他人的痛苦作为一种理所当然？
是啊，因为我无法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没人教过我那些。看着这家伙脸上那种麻木的表情，游马神情复杂，
……没人教过我那些。他自言自语着。那家伙——曾经使用上千主上这个名字的男人，创造了巴利安世界的神明，我跟在他身边走遍了人间，看到了无数被扭曲、被憎恨、被杀戮的惨剧，只有在那些无边的痛苦中，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我以为那就是快乐的起源。我没和纳修那样做过，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人不都是那样的吗？只要被挑拨，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至亲，杀死朋友，背叛一切，在悔恨与无望的死亡中诅咒世界，堕入名为巴利安的深渊。
纳修刚才在做噩梦。
你不是送给他一个美梦了吗。
被痛打了一顿的小怪物茫然地看着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的男人，九十九游马的表情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哭泣。
他问游马：我做错了吗？我可以……被原谅吗？
游马回答：不可以。
他温柔地抱住那个孩子，以最亲切的口吻对“自己”下达了判决。
游马对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这件事，有了一种莫名的头绪。
漂浮在心城上空的少年睁开眼睛，从精神世界中回归到了现实。
落到九十九家门口时，屋里一片漆黑，全家人大概都在梦乡之中。游马决定这次不从窗户悄悄进入室内，他蹑手蹑脚地打开了正门，确保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呈现在眼前的是熟悉的客厅，这点让游马产生一丝胆怯的心情……这好像不是他的。是另一个自己的。游马叹气，然后把身体控制权主动交还给了另一个他。留着黑色长发的小怪物迈出了第一步，想要偷偷回到阁楼上躲着，在路过餐桌时，老太太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坏孩子才会玩一个晚上都不回家，选择在这种时间回来。”
他被吓得浑身僵住，过好一会儿才扭过头看向餐桌的方向。
九十九春正坐在餐桌旁，笑眯眯地看着他。
“……奶奶。”
那个称呼本能地脱口而出。
小怪物愣了一秒。
“饿了吗？坐下来吃点什么吧。”老太婆招呼他坐过去。
小怪物犹豫着，挪着步伐，坐在了九十九春对面的位置上，五根手指捏起一个饭团。
啪嗒。
眼泪掉下来。
天边露出一线熹微，没开灯的室内开始有了光亮。九十九春只是安静地坐在原位上，她没去看小怪物脸上的表情，脸上依旧带着老者的慈祥。
“是快斗那孩子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把你带回家的吗？”
“……”
“嗯。”
“老了，需要睡眠的时间也没多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这孩子有种熟悉感。就好像你本来应该是我们家的人。”
他听见拐杖落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咔哒声，哒哒地敲在地面上。九十九春从椅子上站起身，老太婆站在少年的面前，用拐杖轻敲他的头：“下次别再偷偷进来了，我们家不至于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
“嗯。”
****
“所以你被奶奶发现啦？”
“是呀，奶奶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呢。”
“另一个你呢？”
（之前和他提过另一个“游马”的存在。）
“让他冷静一段时间吧，还有快斗你再不从我怀里起来，上学要迟到了哦。”
黏糊了几分钟，那孩子才不情愿地起身洗漱去了。
……
见鬼，以前怎么没发现凌牙这么重，摔倒在地板上的神代璃绪眼神死地想着。她轻轻拍了下倒在她身上继续睡死过去的哥哥的脸庞，结果鲨鱼哥哥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作为回应，蹭了蹭鲨鱼妹妹，搂住璃绪的脖颈继续呼呼大睡。“凌牙……凌牙！纳修！！你今天不是还有事情要问那家伙吗！”
身上的人动了下，然后发出了熟悉的暧昧声音。
“想要……”
想要什么？
神代璃绪——梅拉格忽然反应过来。
“……梅拉格？”
终于醒了。
“快点起来！马上要迟到了！！”
“烦死了……璃绪，迟到就迟到吧。”
神代璃绪快要被这个喜欢赖床的哥哥气死了。
那之后一整天梅拉格都在跟纳修怄气，然而纳修却一脸无辜的模样，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纳修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做，一整天他都在找快斗，那孩子在学校里好像忙得很。
“凌牙前辈？”坐在学生会办公室里的快斗诧异地看着这个趁午休时间突然闯进来的家伙。
“我说你知道那个人在哪吧？”
办公室里没其他人。快斗慢吞吞地把处理好的文件摞在一起，放在一边。
“我知道，所以你要找他吗？别那么看着我，怪吓人的。”
“不如和我在这一起等他。”
说完这句话后的三秒钟，黑发红眼的少年像是幽灵一样穿墙而过，上半身子从墙里探出来。
“快斗——我今天给你从家里带了午餐哦！”
“欸？凌牙？”在快斗面前，游马很顺滑地换了称呼。
“喏，他要找你。”
“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周末——”他皱着眉，一副纠结得咬牙切齿的表情。
“周末？”
“那个……打断一下。”快斗突然出声打断两人之间的对话。“游马，WDC（世界狂欢决斗节）快要到举办的日子了。”
“啊？”
九十九游马愣住了。
“可是我不参加啊。”
“但你的名字都被写在参赛者名单里了。”快斗倒了一杯茶开始喝。
游马大惊：“啥时候的事情？”
“哦，那个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说真的，这件事很奇妙，他的名字是天城快斗，他找上门来，指名道姓要你参加，他还问我你叫什么。”
“所以凌牙前辈你要参加吗？现在正是报名期间。”
“我也去！”凌牙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快斗没说的是，那个天城快斗，指明要他也参加这场比赛，那更像是一种好奇的试探。
游马从墙壁上脱离，抱头蹲防。看样子被强迫参加WDC这件事让他真的很受打击。我出去冷静一下，他说。凌牙看了一眼，也跟了出去。
待在办公室里享用午餐的快斗能隐约听到走廊上传来的对话声：
“纳修……你刚才是想说约会吗？”
“……没、没有。”
“好，决定了！那就周末一起去玩吧！到时候我去你家找你！”
“喂！”
“纳修你不想和我一起去玩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语气又变得弱势下来。
“你也可以跟我说出你的想法嘛！”
寂静了几分钟。
那个声音听着很细微：“……真的可以吗？”
“那你可以——”
住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