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三爷旁边，凑过去一起看，其实除了那些巨额支出收入也看不懂什么。但按照这些人的秉性，这几个月一定捞了不少好处，虽然帐是平的，但一定有问题，只是我看不出来。除了一些别的细节，比如有一本的内页相当陈旧，纸张的色泽和细微皱褶都是反复翻阅留下的痕迹，而封面虽然有些皱褶，但成色相对较新，角落还故意泼了几滴茶水做旧，可完全没有时间留下的质感，明显是拿了以前的内页替换。还有一本的进账有一项是出手一对明末青花缠枝莲纹双耳瓷瓶，可那对瓷瓶我半年前就在聆古协会的展厅里看到了。
下面的人看我凑过去一起看账本早就起了一阵骚动，但三爷没有反应他们也不敢出言反对，只是愣愣地看着我们。我叹口气，站直了身体道：“三叔，看来您这边的盘口最近确实生意难做，进账才这么点，跟二叔那儿不好比啊。”
三爷冷哼一声。人们面面相觑。
“就这一个月的进账能干什么呀，别说装备和队伍了，”我嗔怪道，一边似是无意地瞥到人群，向那边扬扬下巴，“还不够买那位阿红姐姐手上一个镯子的。”阿红是刚才一直帮着老六说话的中年妇女，我在他们的对话中记下了她的名字，此时目光定在她的手腕上，继续佯装漫不经心道，“这还没算上给手下人分的钱，减去那些可都不剩什么了，一个盘口的收入连件首饰都买不起，我还怎么跟您合作啊。”
下面的人早已为我出言不逊倒吸凉气，阿红也是脸色一变，下意识捂了手腕：“小姑娘，你可别乱说，我这是以前买来戴着玩的，可不值几个钱。”
那阿红手上的是个翡翠手镯，水头非常好，只是颜色比较深，离得远又不注意看的话确实会以为只是个普通十几万的玉镯。但这个屋子里的都是这一行的人精，他们和阿红打交道这么久一定都知道那个镯子的价值，所以我这些话并不是真的为了讽刺阿红，而是让他们知道我的眼力。
果然，喇嘛盘中的一个看着很老实的地中海头中年人，刚才也帮三爷说过几句话的，就问我：“你站这么远，能看得清那个镯子？”
“那么好的水头可不常见，我当然要多看几眼。”我笑笑，“今天也是跟着三叔开眼了，这一屋子十几个人，又是翡翠镯子又是和田玉坠子，三样东西加起来三叔所有盘口一个月的进账可都拿不下。看来大家以前是真的风光过啊，三叔你可得加油，不能再退步了。”我眼神从阿红手上移开，又甩过那两个戴着和田玉吊坠的人，轻飘飘地说。
众人脸色都不好。我知道，他们不是担心进账太少的事情，而是在惊讶我是怎么远远地看两眼就知道哪几样值钱，值多少钱，而且这个估值一定很准确，毕竟盘口事先肯定商量过，对彼此写在账本上的收入都心知肚明，也就可以和我估的价比较了。
地中海率先开口：“以前从不知道方小姐眼力这么高，难怪三爷今天收账还要带着您，后生可畏啊。”
我知道他是意指从前的传闻以及今天我会跟着三爷收账的原因，便笑眯眯地说：“以前爸爸为了让我好好学习，故意说我眼力差，怕外人打扰。如今他失踪了，家里留下的东西老有人惦记，我也得为自己的处境考虑了，你们说是不是？至于今天为什么在这儿，确实该给大家一个说法。其实，我是想和三叔合作，但这生意有点大，我不确定他身体刚好吃不吃得消，所以才来看看。”说罢回头调皮地看看三爷，后者只是略微偏偏头，然后继续沉默地翻着账本。
众人的脸色更加奇妙，一边是担心沉默的三爷的反应，一边又惊讶我这么嚣张，一时没人说话。半晌，那个蓄小胡子的喇嘛盘干笑了两声：“丫头口气不小啊，连三爷都拿不下的生意，谁能拿下？”
我笑盈盈道：“本来凭三叔的能力绰绰有余，可现在这盘口是这副样子，我也不敢在这当口再麻烦他啊。况且，老九门也不止三叔一家。”
话一出口他们脸上的表情就有点僵，看看解雨臣又看看秀秀，但这俩人神色非常坦然，于是众人更加迷惑了，只是目光不停地在我们四个人身上流转。
没错，我的作用就是把水搅浑，让他们看不清其中的利害关系。
毕竟都是行内人，他们一定都听说过吴叔叔一直帮我的事情，也知道我在新月饭店和解雨臣单独谈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又在霍家住了很久。所有人都认为，我理所当然在帮吴家二爷做事，而霍家和解家对我有所企图，也就是对二爷的事情有所图。而现在，我突然和失踪的三爷一起出现在长沙，霍家和解家也在三爷旁边一起帮衬，尽管我那句“老九门不止三叔一家”按常理是指霍解两家，但如果他们把前前后后我的行踪以及今天解雨臣与秀秀站在三爷身边的事情一起分析一遍，就很有可能会得出——二爷和三爷要么是在合作，要么立场对立，而霍解两家站在了三爷这边。
至于我，虽然人在长沙，但刚才说风凉话的劲和最开始漏出的一句“跟二叔那儿不好比”，足以显示我现在摇摆不定，似乎并没有偏向哪一边。若是二爷三爷在合作，我也没必要说九门中还有别家这种话——根本无人可选了。那么结论就是，二爷和三爷似乎出现了间隙。
当然，他们一定不会认死这种推测，但如果能给他们心中埋下一点怀疑的种子，有时就足够左右他们的判断和决定了。现在的情形就是，我正在二爷和三爷之间挑选一方，准备进行所谓的大生意。
看他们基本盘算差不多了，地中海胆子大，又问道：“那方小姐能不能透露，是笔什么样的生意呢？”
“怎么，您还不信三爷的眼光？”解雨臣堵他的话。
“没关系，刚才大家对三爷之前保密有所不满我也都看到了，现在透个底也是应该的。”我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我看过那个斗里拿出来的东西，我家的藏品起码三件才能抵上那一件。而那种规格的古董，只在那斗里的第一层。”
下面的人都静了两秒，互相开始交换眼神。爸爸藏品的质量是行内公认的，总数不多但件件是精品。
“那方小姐你是要跟着下斗，还是怎么着？”小胡子道。
我笑笑偏过头看向解雨臣，他跟着叹口气：“那种级别的斗，按以往的货拿出来放凉了再转走太慢了。方小姐会守在边上，拿出来的货她趁热看了就根据价值分给马盘，直接走不同途径。”
“我们自己也有人可以掌眼……”
我记着昨晚的排练，在此时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睑看着桌子。这半秒之内，我余光看到有大约五六个人正看着我，想来是捕捉到了这个眼神——解雨臣说，要在有人反对时瞥过去，以示我其实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柔和。但同时，在别人反对我时流露出不快之意，也会显示我这个人并没有城府不够深，某种程度上也能让他们放松警惕。
“你们的人需要多久？”解雨臣直接打断，“那斗里玉器占多数，上次在新月饭店我亲眼看方小姐隔着一米远看了看那墨玉鬼玺就估出拍卖价，今天也是一眼看出你们几块玉的价值。方教授本来就擅长鉴玉，方小姐青出于蓝，你们的人有这个本事吗？”
众人哑然。我继续浅笑着看着他们。
吹过头了，解雨臣，你这一吹我以后怎么圆啊。我内心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