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林魄和张晴回头，看见棠钧毛茸茸的脑瓜，里面充满了疑惑。

“罗刹男？”

“对。”

棠钧看向林魄，“那个穿着格子衬衫的人。”

林魄左思右想，记忆中除了棠钧那惨烈的身影，什么都想不起来。

棠钧扯了扯嘴角，作出一个假笑，

“没事，应该是被系统带走了。”

几人点点头，坐上了通向午夜剧场的大巴。

大巴车淡然色身上沾满了油污，油腻的味道使得林魄捏着鼻子上了车，车里是花布包着的座位，车窗上布满了油黑的手指印，车内的地面上有一块生了锈的铁板，这几乎让林魄痛不欲生。

棠钧紧握着林魄的手，依靠在他身上，林魄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勾了勾，目光悄悄地移向了棠钧的那根呆毛上。

棠钧靠着他的半个灵魂，聆听着他的半个心脏略带紧张的跳动。

有什么比蝴蝶破茧的声音更让人愉悦的，可能是爱人的心脏。

路不平，大巴开的不稳，棠钧的眼皮越来越沉。

林魄不自觉地摸了摸棠钧的额头，听见了微微的鼾声，他尝试把勾在棠钧头发上的流苏拨开，棠钧却死死地抓着林魄的衣角，抓得更紧了，衣服上的褶皱如同春日破冰的河，流过林魄的心头，带着棠钧的体温。

长官撒起娇来，甚是难缠。

大巴在一个简陋的木头房子前停了下来。

【欢迎来到午夜剧场。】

【您此次的任务时长为60分钟。】

依然没有任务的内容，林魄已经见怪不怪。

车停下来的时候，有一声剧烈的震动，那是年久失修的车特有的悲鸣。

棠钧被震醒了，张晴的头直接撞到了玻璃上。

几人随后下了车，这个简陋的木头房子看起来像河姆渡人的仓库。

屋子前立了一块生锈的铜板，上面依稀能辨出字迹，

“招男孩，要好看。”

张晴念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再不做声，棠钧和林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不说话。

几人径直向那个看起来像门的洞走进去。

剧场里只有一个电灯泡，吊在房梁上，忽闪忽闪地发着昏暗的光，空间本就不大的房子里几乎一半被一个旧舞台占据，上面结满了蛛网，落着一层厚厚的灰，空气中也充满了汗臭和酒腥。

这么个破剧场，还他妈的有这么多人。

棠钧心想，看着眼前这些袒胸露背的糙汉，

张晴有些为他们担忧。

他们毫不节制地喝了一瓶又一瓶的威士忌，言语间满是糙话。

“在加州的时候，跟老子说，让我去淘金，结果他妈的现在天天对着铅矿挖。”

“他娘的让老子天天在浑水沟里待着，不管我老子娘和那可怜的小孩。”

“狗日的，草！”

但不难看出，他们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淘金工人。

“起码，他们是人。”

棠钧喃喃道，林魄轻笑一声，

“过了几个副本，就让我们棠长官如此容易满足？”

话音刚落，棠钧三人周围就凑了一群人。

“这几个，是从哪来的？”

“哥们也是来看舞的？老板说今天有好戏！”

“美女你也来这喝酒？”

棠钧把张晴拽到跟前，把她护在身后，林魄伸手挡住了伸向棠钧的肥腻的手。

那几名淘金工甚是不满，嘴里开始嚷嚷听不懂的方言，总之从他们的面相来看，不是什么好话，其中有几个，还撸起了袖子。

林魄也不甘示弱，眼里燃着愤怒的火焰。

“哎呦，各位别打，有话好说。”

声音来自一个老头，他和这些淘金工们全然两副模样。

灰白的小胡子，一头稀疏的齐肩白发被他扎在脑后，上面坠着十字架，脖子上一条铂金链挂着一副西洋眼镜坠在胸前，他一边挤过人群，一边戴上眼镜，在看到三人的瞬间，混浊的眼睛一亮。

“这……这……啊，各位，实在不好意思，这是我招来的舞者，打扰各位了。”

那老头回头朝淘金工们道歉，趁事态好转把三人带进了舞台后面的房间。

房间也小，里面还堆满了化妆用品和戏服，几人的呼吸声听得清清楚楚。

“真不好意思，各位，今天恐怕得劳烦你们当一下舞者了。”

老人见几人的脸色没有太大变化，也甚是疑惑，

“你们……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林魄道：“我们已经猜到了。”

老人点点头，向上扶了扶眼镜，随后温和地道：

“没关系，只是跳舞而已，不会让你们陪酒或者别的什么……”

棠钧笑了笑，“好的，不过这么晚了，这些淘金工为什么都在这里喝酒，不用回家吗？”

老人叹了口气，“他们的家恐怕离这里有十万八千里啊，他们大多数都是被这里长官骗来的，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漂洋过海，结果做的营生和淘金大相径庭，说白了就是变成领导的免费劳动力，起早贪黑，吃不饱也穿不暖，只能来我这个小酒馆，喝喝酒，出出气罢了。”

棠钧又问道：“那这里的长官叫什么名字。”

老人摇了摇头，“不知道，甚至没见过面，只知道是一个极恶劣的人物。”

三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张晴道：

“那这里也没有上下级吗？”

“没有，他一人独大。”

几人沉默了片刻，老者的脸上也满是无奈，

林魄问道：“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老人抬头，“奥，我叫莱斯。”

“今晚跳完舞，我们就能离开了是吗？”

莱斯点点头，“是的，各位。”

舞台上的灯乍一亮，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台上。

林魄穿着一身干净的黑色西装，牵着一位佳人。

那佳人身着明艳的红色鱼尾舞裙，每一步裙摆都随着红色舞鞋的节奏飘逸着，暗红色面纱遮住了那张娇艳欲滴的嘴唇，徒留一双淡紫色的眼眸写满了无奈。

舞台后弹吉他的张晴差点没笑出声，回想起上台之前。

“棠长官，我好痛啊，我头好晕，我穿不了裙子了，怎么办，要不，棠长官牺牲一下？”

棠钧指着张晴，谁知她却突然道，

“棠……棠长官，那个，我弹吉他，给你们伴奏好不好？你看，我不会跳弗拉明戈啊……”

三个人之中，棠钧阅历最高，他有些后悔为什么在出差的时候了解过弗拉明戈，更后悔为什么把人员信息报的这么详尽。

莱斯细声细气地给他们叙述了一遍流程，如同对着几位自己的晚辈，不厌其烦地嘱咐，从表演细节到安全事项，仿佛这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学生，而如今要登上一个世界级的舞台。

想到这，张晴微微一笑，看向台下的莱斯，他细数着音乐节拍，满脸期待地看着台上的两人。

林魄搂着棠钧的腰，棠钧心想务必找时间把他们两个一起毙掉。

莱斯对着林魄竖起了大拇指。

吉他的声音富有节奏，明快跳跃的音符仿佛引路灯指引着舞者表达着自己的情绪，本没有固定规则的舞蹈动作，此刻更显热情。

林魄始终望着那面纱之上的眼睛，一步一步，跟在棠钧的步伐之后，让他带着自己前往弗拉明戈的大门，堕入灵魂的深渊。

吉他的声音渐渐柔和，林魄把棠钧揽在怀里，对上他不耐烦的眼神，浓眉轻挑，两人的脚步渐渐散乱，如同月下蝉鸣，亦如美人细语。

台下的淘金工们被这一场醉人的舞蹈引得欢呼，雀跃，无数的鲜花和金币扔向舞台，香槟被摇晃再摇晃，酒水冲出了瓶盖，洒的到处都是。

满地狼藉，香槟和欢呼都不及你的眼睛。

那里是林魄此生未曾触及的清明。

棠钧的脚被林魄看得滚烫，索性闭上眼睛，心里的燥热越来越重，直到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了棠钧的眼角上。

台下的淘金工们也按耐不住，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上台，靠近之时，他们的眼神突然变得无神，仿佛被控制了一般。

慢慢的，连着四肢关节，手指，都变成了木头，从身后，手腕上蔓延的白线，一直延伸到房顶。

这些淘金工，根本就是一群木偶！

淘金工的手指尖冒出几个刀片，他们挥舞着手，欢呼着向两人抓去。

林魄带着棠钧赶紧下台，淘金工的手插在了舞台柱上，比腿粗的木头霎时被抓碎。

莱斯听见声音，连忙出来挡在淘金工前面，

还是那一套客气的说辞，

“各位不要着急，有话好好说。”

张晴见那群淘金工挥舞着爪子，正要朝着莱斯的眼睛捅去，急忙把莱斯带走，跟着棠钧和林魄来到了剧场外面，外面是一条孤单的柏油路，路的另一边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淘金工像是不知道累，一直追出很远，

“哎呦，姑娘，别拽着我了。”

棠钧和林魄回头才发现张晴带着莱斯，张晴道，

“你疯了？你还挡着，你不怕他们把你也挠死？”

莱斯苦笑着：“他们也是可怜人啊，没有了家，老板对他们也不好，也就能来我这，倾诉倾诉苦恼了。”

棠钧道：“那你知道他们不是人吗？”

莱斯像是没听懂棠钧的话：“他们怎么不是人？他们只是被折腾得太累，不知道正常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了而已。”

停顿片刻，那群淘金工如同飞鹰一样迅速地追了上来，棠钧正准备要跑，莱斯却始终不肯走，说什么也要回去陪那些淘金工。

无奈之下，棠钧背起莱斯就出发了。

莱斯一边拍打着棠钧，一边道：

“小伙子，你放我下来啊！你知不知道。在这里办好事是要有厄运的！”

棠钧道：“别说话，我都知道。”

棠钧专注着前面的路，没有理会林魄充满忧虑的询问。

后面的淘金工们一个个身强体壮，不久便来到了几人身后，这里本就是荒草地，已经很难行，如今体力不支，更加捉襟见肘。

他们有的甚至已经跑到了棠钧面前，几人立刻便被团团围住。

面前的几人连连上前，几人被迫后退。

刀刃划过空气，连着草都跟着晃动，刀没有伤到棠钧一分一毫，反倒是刺穿了莱斯的身体。

莱斯仿佛没有痛觉一般倒在了地上，周围的淘金工们都停止了动作，

“莱斯是为你而死的。”

“莱斯是为你而死的。”

“莱斯是为你而死的。”

他们的木头做的嘴，冰冷没有温度，一张一合，如同坏掉的收音机，总是机械地重复那一句话。

棠钧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林魄从后面揽住他的腰，俯在棠钧的耳边轻声道：

“相信我，他不是因为你而死的。”

草地上的老人渐渐地消失不见，原来的位置上，多了一个人形木偶。

木偶的背上写着：莱斯，1885年制。

棠钧站起身，系统的声音如约而至，

【午夜剧场任务完成】

【现在开始结算】

【棠钧罪恶值加100】

【此次结算后罪恶值为零的人共计25人，正在清除数据。】

天上降下一场大雨，落到棠钧身上，也落在了他的心里。

【请注意，目前系统仅剩100人】

【棠钧！！棠钧说话，快点说话！】

棠钧抬头，断断续续的系统女声如同隔了一层玻璃窗，听不清。

【棠钧！快想办法！最后这里只能留一个人！你们想办法找到控制室把这个系统删除！】

【哎呦痛！！！】

【让你说话让你说话让你说话！！！！真该死。】

这是，系统，在吵架？

棠钧懵了，林魄也懵了，断断续续的女声不见了。

“这个系统还能受到原来系统的干扰吗？”

林魄问道，棠钧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张晴却猛地一拍脑门，

“不对，这应该是我们那个系统的伴生。”

棠钧和林魄满脸写着四个大字：什么伴生。

“那个深绿色的文件夹里曾经提到过，我们所在的世界，是由第一任长官所设定的程序统治，它曾经有两个规则模式，一个行善，另一个，则作恶，后来只听说第一代管理层把作恶的规则模式给删除了，那这个系统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棠钧和林魄显然不知道有什么深绿色的文件夹，林魄道，

“那文件夹是在哪里找到的？”

“文件大厅啊，当时还执行层进来了一个新人，过来取文件，他放上去的。”

张晴看着两个人诧异的表情，似是很无奈，

“就那个，偷东西的，你们俩……咔咔……的那个。”

棠钧和林魄恍然大悟，

“那么，问题就出在这里。”

【请注意，现在没有人罪恶值仍为0，接下来罪恶值最低的人将被淘汰。】

棠钧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侧头看去，是一个小姑娘。

梳着古代发髻，头上别着一个雕着梨花的木头簪子，脸色苍白，眼底发青，一身布裙。

正歪着头看着他，充满童真的眼睛里满是温柔。

“哥哥好，我又见到你了。”

说罢，那女孩消失在草丛中，棠钧感觉心里一阵刺痛，林魄呼唤他的时候，他已经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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