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庭讲了一段往事。
曦光元年,新帝到玉水观为百姓祈福。
彼时文武百官随行,队伍浩浩荡荡,行至山腰的时候,忽然被一只正在捉鸟的金狐狸拦住了去路。
山中的野狐狸没有见过此等架势,因为害怕,便缩在山路的中间一动不动。
裴鸿见这只野狐狸毛色罕见,于是恭祝新帝,并说金狐相迎,必是天降祥瑞。
新帝看着耳朵紧紧贴伏、眼神慌乱不安的野狐狸,起了怜悯之心,于是亲手抱起狐狸,将它放到了山路外的草丛里。
队伍继续前进,没有人将这只意外闯到新帝面前的狐狸放在心上。
又有谁知这只狐狸得见天子容颜之后,竟然懵懵懂懂地开了灵智,一夜之间修出人身,拜入玉水观。
观主亲自给他赐名,并倾囊相授。
后来,为了报答天子的点化之恩,金灵子带着观主的亲笔书信入朝为官。五年之间为天子立下汗马功劳,官位一升再升,直至成为文臣之首。
然而这些都是萧潮穿过来之前发生的事情,金庭说金灵子只是为了报答天子的点化之恩,才会这般听天子的命令。
可是点化金灵子的天子不是他,所以金灵子的好原本也不是给他的。
萧潮心想,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自作多情的人了。
金灵子的好与喜欢,都不是给他的,他只是一个窃取了别人果实的小偷。倘若金灵子知道,他要报答的天子已经被别人取代,会不会生气再也不理他了。
萧潮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房间,给他开门的是金灵子。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温和地笑着,会关心地问:“陛下去哪里了?”
萧潮心里难受,语气有些生硬:“朕只是随便走走。”
金灵子微微一愣,旋即便自然地接道:“陛下饿了吗?微臣准备了吃食,有陛下最喜欢的樱桃毕罗。”
他越是好,萧潮就越烦躁,大步走到屋里,沉声说道:“朕不饿,朕也不想吃。”
金灵子落寞地看了眼亲手做的点心,嘴角重新挂着温柔的笑意,轻声问道:“陛下龙体不适吗?微臣可以……”
“金灵子!”萧潮忽然拔高了声音,低着头,任由额前的碎发遮住眉眼,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你先出去好不好,朕…朕有点困,睡一觉就好了。”
他不用看也知道金灵子肯定伤心了,可是掏心掏肺地对错了人,等到明白真相的那一刻会更伤心。
房内安静了片刻,接着响起房门开合的声音。
萧潮骤然卸去全身力气,任由自己倒在床上,陷入柔软的被褥里。
真倒霉,要是今天没遇到金庭就好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把枕头举到头顶疯狂捶打,边打边骂:“狗金庭!垃圾金庭!让你多话!捶死你!臭飞鸡!”
房门外,金灵子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萧潮捶着捶着困意来袭,真就睡了过去,梦里他看到金灵子独自坐在蜃宫的顶端,无声地哭泣着。
他张大嘴巴想要呼唤他的名字,但声音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他只好拼了命地伸出手,妄图将金灵子从风中的高台拉下来。
在梦里,萧潮总觉得,金灵子仿佛要变成一道沉重的风。倘若他抓不住,这道风就会飞向远方,再也不见。
但是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始终没有挪动一步。
萧潮急得快要哭出来,但下一刻金灵子忽然回头,看向了他所在的地方。那是一种哀切到极致的眼神,令萧潮感到了一丝违和。
梦境岌岌可危,金灵子面无表情地抽出一把匕首,冲他刺了过来。
轰隆——
一声巨响,蜃宫突然剧烈地颠簸起来。
萧潮从梦中惊醒,大喊一声:“金灵子!”
他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还躺在原来的位置,枕头早已被踢到地上。而在枕头的旁边,一双莹润如玉的脚闯入眼帘。
萧潮这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顺着玉脚向上看,只见一位美得超乎性别的人正冷冷地盯着他。
美人披着一头浓密微卷的海蓝色长发,面容精致,身体纤瘦,穿着轻盈的薄纱罗衣,腰间匕首上缠着的珍珠串一路垂在地上。
萧潮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美人没有答话,脸色不好地打量着他。
萧潮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敌意,在不知道对方是人是妖的情况下,他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气氛没有僵持太久,房门被人推开,金灵子从外边冲了进来。
“陛下!”金灵子大步走到萧潮跟前,担忧不已,“微臣刚才听到陛下在喊臣的名字,发生什么事了?”
萧潮忽然有些尴尬地脸红了,小声说道:“没事,朕就是做了个噩梦。”
金灵子松了口气。
萧潮却突然抓住他的手,气道:“你的脸怎么回事!谁打的!”
金灵子立刻用手去挡左脸上的青紫抓痕,眸光变得波光潋滟。明明受了极大的委屈,却还是笑着说:“微臣不小心弄的,吓到陛下了吗?”
刚走进来的金庭,一听他说的话,当即就猛翻白眼。
萧潮仍在围着金灵子打转:“这一看就是被什么东西抓了,怎么可能是不小心弄的。到底是被谁抓的,你告诉朕,朕…朕让金庭替你出气。”
金庭差点就被气笑了。
金灵子也沉默了片刻,而后温柔地说道:“陛下这般关心微臣,微臣心里已经很高兴了。至于这些伤,不算什么的。”
见他不肯说出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萧潮只好罢休。
这时,房内响起金庭的声音:“东衣,你不在上边修炼,跑到陛下的房中想干什么?”
金灵子嘴角的笑意变淡,目光审视地看向房中站着的美人,也就是金庭口中的东衣。
面对两人近乎质问的眼神,东衣只是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谁也没去拦,金庭耸了耸肩说:“真是个闷葫芦。”
萧潮好奇地问:“他到底是谁啊?”
“他啊——”金庭接道,“他就是你坐的这只大蜃妖。”
金灵子沉吟片刻:“东衣鲜少露面,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看向萧潮,复又问道:“陛下,东衣可有对你做什么?”
萧潮摇了摇头:“朕醒的时候他就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弹,一直盯着朕。”
金灵子和金庭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有些许疑惑。
众人没有纠结太久。
金庭离开之后,金灵子主动给自己在美人榻上铺了一床被褥。
萧潮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报恩之说,又开始别扭起来。但他又不想赶走金灵子,于是就默认了晚上继续和金灵子同住。